次日一早,又是按品服大妆,随着惠王入宫叩谢了诸位贵人。走出宫门,却是良怡一人提裙而出,难掩一脸的倦容。

云闲候在马车旁,一见良怡,忙着就上前去,给良怡披上了青肷斗篷,低声问道:“王爷可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良怡只觉得累得慌,也不再扯着笑靥:“他让皇后留在宫里了,你且同我上车去。”说完,便搭着云闲的手,就让人带着上了马车。

良怡一上马车,就拉紧斗篷,歪在一边撑着额头,似是在小睡。

云闲见良怡双眉紧蹙,很是不安稳的样子,像极了刚出阜国的样子。云闲弯着腰,轻声坐到良怡侧边,抬手给良怡揉着。

良怡似是被突然惊醒,一见身边的是云闲,才舒了口气。

云闲一边轻拍良怡的背,一边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吗?昨日才贺彩新婚,今日难道就……”

还不等话说完,良怡就抬手止住了云闲的话,又摇了摇头,叹道:“和惠王成亲,确实赏赐了几箱稀奇玩意儿,那贤安夫人的名头,也用得爽快。只是皇后私下,明里暗里都让我去求阜国出兵。”

“阜国出兵相助是迟早的事,公主也不妨做个顺水人情。”

“我怎么不知这个道理!偏偏这徽国的皇后不知是什么心肠,竟然要阜国绕个大圈,不进入徽国的情况下,派兵去助战!”良怡一听云闲的话,就坐起身来,强忍着怒意,压低声音和云闲说起宫内的事来。

先是徽帝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两三句就是赏赐,皇后又装着个妇人之见,说起话来没个避讳,良怡刚要转话题,暂避锋芒,偏偏那徽帝咳嗽着要给皇后赔个不是,转眼又是好几样的赏赐,赏赐完后,又回到调兵遣将的话题上。皇后跟着就有说有笑了,说不了几句,却又显现出大大咧咧的性子来,恨不得立马就拿出书信,让良怡照着传信给阜国。

徽帝与帝后两人,一路下来,软硬皆施,夫妻对唱,那是万般和谐,当真要良怡无力应酬。

“那王爷在旁边,就没说什么?”

良怡被这么一问,霎时又想起昨晚那一番话,便又给云闲说了一次,才叹道:“他昨儿晚上,就将事情头尾揭开来说了,今日我怎么还能强求他给我说话?何况他是徽国的惠王爷,总不能劝着说不要派兵吧?”

“这一家子倒像是事先说好的,什么余地也不留。”云闲说着就啐了一口,又给良怡拉紧了斗篷,生怕良怡冷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良怡本来也没想到惠王那处去,可云闲无意间的一句话,她就不得不仔细想想,惠王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是暖香褥被下的坦诚相对,还是为了配合今日的局面?

“数着日子也立春了,可徽国还是这般冷。”云闲说着,就撩开帘子,让车夫驾得慢些,莫让风吹得太狠。

良怡坐在马车内,似是应和云闲,又似是自己呢喃着:“是冷啊,去哪都冷……”

马蹄之下,尘卷土飞,车厢之中,却是心怀愁绪。偶尔磕到石块,颠得车内的人忙互搀着,一边又交代车夫看稳路来走。

也不知过了几个颠簸,等马车停下时,已经到了惠王府。

良怡一下地,便怔怔地看着这王府门口,匾上红绸结同心,中门刷朱粉,门脚下皆画着新鲜吉祥的花样。她突然觉得徽国的色彩似乎过于明艳了,隐隐的像是要掩盖着什么阴暗,直教人心底徒生了悲戚之感。

云闲却不知她的想法,只当是良怡累着了,便上前搀着,低声唤:“公主,外头风凉。”

“喊我夫人吧,贤安夫人。”说完,也不知是不是风卷了沙尘入眼,只觉得双眼干涩。

云闲这回总算明了良怡的心思,就低声应下,不再多言其他。小心地搀着良怡,入了府内。

走在院中的棱角石子路上,良怡只觉得硌得脚疼,刚要寻了旁边的椅子坐会儿,就听见怒叱打骂的声音,良怡也不愿生事,可追打声越加迫近,良怡只好遣云闲上去拦着,能劝便劝。

云闲应声下去后,那争吵声就消停了,良怡以为是寻常的事,也就站起身候着云闲,准备回房去。

可等云闲再回来时,却是面有难色,即是尴尬,又是不安。

“怎么了?”

“陆斌……”

良怡一听这名字,只觉得心内似有敲钟之声,顾不得什么体态,提起裙摆,就朝声响处快步走去。

跪在地上的两人,一个是青色儿衣裳的奴婢,瞧着也就十多岁,可却是不是侧头告诫那着黑衣的奴才,眼中厉色,倒不似奴婢,反倒像是个大家之女。

原本还低声喝斥的奴婢,一见到良怡,忙叩头请安。

良怡想要蹲下去扶起黑衣奴才,却被云闲一把拉住,听云闲喝道:“不长眼的奴才,贤安夫人跟前也敢口出秽言!”

跪着的奴婢只叩头说不敢。云闲则说要揪这奴婢下去杖责,良怡哪里理得云闲说甚么,只是草草应下,就赶忙遣云闲将那奴婢带走。

云闲两人刚走,良怡就要拉着黑衣奴才起身,那奴才却自己撑着身子起来了,并退后了一步。

良怡诧异之下,却听着奴才低声道:“公主,奴才如今是徽国人,还望公主收敛些性子。”

良怡忙收回了手,一边拉紧了身上的斗篷,佯装着整理,这才稍平息了心内的激动。

“我也知道如今在徽国不同往日了,可是你……你!”良怡说话间走前一步,抬头看到陆斌左眼上磕磕巴巴,肉块斑点似是黏在了上面,禁不住惊呼一声。

陆斌听见良怡的惊呼,面色一白,忙抬手捂着左眼,连退三步,低着头不敢再抬起来,只低声说什么让公主受惊了。

良怡这会子再也无法按捺情绪了,指着陆斌大声喝道:“究竟是什么人将你伤成这幅样子!连一个小丫头都敢对你施颜色,你到底是在惠王府做什么!”

陆斌撤了捂在眼上的手,跪在了良怡面前,也不听他回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满院之中,就只听见叩头的声音,良怡只觉得这叩头声,比寺庙的古钟还要沉钝,直压得她怒也不是,哀也不是。

约摸也就半盏茶时间,陆斌的额头就磕出了血,良怡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你随我来。”

走在院中时,良怡只觉得心内恍惚难安,连着眼前的玉楼佳景,都变得影影绰绰。陆先生向来算无遗策,无论是刘氏等人的心思做法,还是达官贵人的套路,也让陆先生琢磨了七分准。如今乍然见得陆斌瞎了一只眼,良怡心内不疑先生的算计,只恐陆斌被人揭发了出来,或是倒戈相向。徽国地盘,怕是更险于阜国。

云闲打发了奴婢,匆匆赶回院中时,见着的就是良怡虚浮着步子走在前头,而陆斌则畏懦模样,低头拘身地跟在良怡三步外。

“你也不知道扶着点,瞎了心奴才!”

云闲上前搀着良怡,回头就厉喝了陆斌一声,不料这一声下来,却是让良怡搭在她手上的力度更重了三分。云闲这才觉得陆斌的事不简单,于是不再多言,只专心搀扶。

回到房内,云闲伺候着良怡换了常服,才出了门外守着。

良怡坐在房内正位上,搭在椅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可依旧直直看着陆斌眼皮上的肉(和谐)芽。

“啪——”

良怡一扫手,就把桌上的瓷杯摔落在地上,随着却沉声问道:“陆斌,我是断然不信先生会遣你来徽国做瞎子的。你、究竟做了什么!”话一出口,良怡才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着,说到后面,竟是带着丝丝的恳求。

陆斌跪在地上,先是面无表情,至良怡说完,才使得面容稍动,接着,却是扭曲了起来。

“小姐,惠王都知道了。”

一句话,震得良怡拍桌而起:“知道、知道了什么?”知道我要来徽国,知道我要助他登上皇位,知道我要让徽国成为附庸?

陆斌抬头看了眼良怡,却不再回话,只是俯下了身子,额头抵在地上:“奴才无用,不能将这消息传回先生耳中。”

欲知后事端详,且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