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提要:沈延、冯玉彬、周守泽……在这么一场离离合合的战争中,一切人都在远去。对于蒋继刚而言,他的位置越来越显尴尬,作为这么一个残局的收拾着,他要做什么选择呢?

“别开枪了!别开枪了!”

“我说别开枪了!”

直到蒋继刚拔出自己的枪对着宋坤,那六个枪手才真正停止了射击。宋坤看了眼蒋继刚和边上的众人,张口说:“枪都收起来吧。”

“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蒋继刚说着,也收起了枪,转身跑到了沈延身边。

沈延倒在血泊里,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弹孔还在往外冒血,不过他还没有死,他的双眼惊恐地睁大着。

蒋继刚跪到沈延身边,看着他,他也睁大眼睛看着蒋继刚。

“沈延,都结束了。”蒋继刚看着他说,“都结束了。”

沈延伸出双手抓住蒋继刚的手臂,想说什么,但是他的脸颊被打穿,门牙也被弹飞的子弹打掉了,一说起话来脸上被打碎但又耸拉着的血肉便全部弹动起来,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儿子……”沈延张大嘴的嘴巴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我知道,交给我。”蒋继刚低声对他说,“我会找到他的。”

“儿子……”

“我保证。”

沈延伸起头,一截肠子从他腹部的伤口里流出来,软塌塌地滑到地上。

“去叫救护车吧。”宋坤说,“他来这里捣乱,是蒋继刚和史彦正当防卫的。”

蒋继刚紧咬牙关,露出一丝笑脸,没有说话。他脱下自己的上衣,把沈延的周身包住了,权当止血,在救护车来之前好有个拖延。不过看这些枪手开枪的意思,似乎本来就没有要致沈延于死地。大部分枪伤都在小腿、手臂上,有几枪精确地打在了膝盖上和手肘上,似乎目的就是要让沈延终身残疾。

他知道宋坤的意思,想在怀昌市树立威信,光杀那么多,建那么多坟墓和牌位是不够的,还需要一点活生生地例子——有什么活生生的例子会比一个下半辈子都残疾、失去任何生活能力的沈延更适合呢?

医院离这里很近,宋坤等人一离开,救护车就拉着鸣笛开过来了。

“你不能认输……”沈延又断断续续地说,“不能认输……”

“我没认输,”蒋继刚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你相信我,你活下去,你看着我怎么把宋坤干掉,你看着我怎么把怀昌市管好……”

几个急救员冲进包厢,把沈延抬上单架,送进救护车就走了。

蒋继刚跟着上了车,抢救经历了五六个小时,总算取出了十二颗子弹,还截断了沈延两米的小肠……沈延能不能度过危险期一周内不能下定论,但医生可以确定:沈延终身残疾,大脑前部的一颗取不出来的子弹可能造成他行为、思想上的巨大障碍,不能当警察不必说,以后的生活都未必能自理了。

几乎是当天下午,蒋继刚在医院就接到通知,他被从侦查科调到刑警队,当副队长,作为昨天一夜“出色行动”的嘉奖,此外他将全权领导关于流窜犯周守泽的抓捕工作。

晚上五点,蒋继刚带着一身血走进办公室,疲惫地几乎睁不开双眼。

办事处的小孙走到他身边时被他的惨淡形容吓得迟疑了半天,但最终还是对他说:“你有一位窑镇的朋友打电话给你,但是他不知道你调职了,打得还是侦查科的电话,现在他还在线上。”

“窑镇?”

蒋继刚抬起头看着小孙,脑海中飞快地想起冯玉彬从前说的话,立刻起身跑到侦查科自己原先的办公桌旁,提起电话,问:“喂?”

“是我。”电话那边传来周守泽的声音。

“你现在怎么样?安全吗?”蒋继刚听见他的声音就急忙问。

“呃,是这样的,沈延的儿子现在在我车上,但他的情况有点不大好,好像发烧了……”

“沈华生!?”蒋继刚心中一悬,“你在哪,我马上来。”

“南窑区,华林路上第三个电话亭。”

周守泽说完,听见蒋继刚急匆匆地挂了电话,自己也挂上电话,走回到车里等着蒋继刚到来。

那个小女孩一直护着发着高烧、沉沉昏睡的沈华生,她丝毫不让周守泽靠近他们,坚守着汽车后座。

周守泽走进车里,看见小女孩还保持着这姿势,不禁笑了,起先一路逃亡,没时间问问这小女孩底细,现在倒是有了时间,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没有睬他,只是“哼”了一声,一手护着沈华生,一手拿着汽车座位边的安全带作为武器对着周守泽。

“你饿吗?”周守泽又笑着问。

小女孩还是没回话,但眼神里闪出了一丝犹疑。

周守泽会意似地点点头,从车抽屉里掏出了一小包熊猫糖饼干,伸出手放到小女孩身边的座位上,说:“请你吃饼干!”

“我才不吃!”小女孩撅起嘴说,姿态很反抗。

“嗬!”周守泽不禁赞叹了一声,便又将那饼干拿了回来(他看到小女孩的目光追着饼干移动),拿出一片说,“怕有毒啊?你不吃,我可吃了。”说着他撕开包装,拿出一片蓬松酥脆、撒着亮晶晶的白糖粒的熊猫饼干一口咬了一半,并且夸张地嚼了起来。

“我饿了!”小女孩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命令式地说。

周守泽笑了,把饼干递给小女孩,她立刻就从包装里抽出两片连掰带嚼地吃了,又拿出一片问沈华生吃不吃,但沈华生没有醒过来,只是咿咿呜呜地叫着便又睡着了。

“我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周守泽看着小女孩说,“他叫周文乔,不过我很久没见过他了,看见你我又想起他了。”

小女孩看了周守泽一眼,便又低下头开始吃饼干,饼干末落到衣服上,她便用指头把饼干末一点点地收集起来再送进嘴里。

此时,蒋继刚已经上了警局的一辆车,准备开向南窑区。

“不许动!”

史彦的声音从车后座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六四式手枪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我刚才在隔壁分机听见你和周守泽的对话了。”史彦冷笑了一声,“带我去见他。”

那时候的警局电话是一个科室一条线的,一条线上分几部电话机,一部电话机通话,提起另一部电话机的听筒就能听见。

蒋继刚心里骂了一句,但此刻在别人的枪口下(而且是一个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的人的枪口下),他别无选择,只得开了车向南窑区去。

“史队,我真是没想到。”蒋继刚挑了一句最温和的话说。

“少废话吧,我也没选择,抓到周守泽我们就万事大吉了,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

“哼……”蒋继刚也冷笑了一声。

十分钟后,车开快要到地方时,史彦说了一声:“停车,我们从边上绕过去。”

蒋继刚停下了车,史彦用枪指着他下了车,也让他从车上慢慢下来。

可蒋继刚却没有下车,而是突然一低头躲到车下,猛踩了一脚还没有熄火的汽车油门。

史彦急着开了一枪,但是只是打到了汽车座位,接着他便被蒋继刚的车撞倒了,枪也脱手飞出老远。

蒋继刚从车里跳出来,举起枪对准了他的头顶,大吼着:“我*你妈的啊!”就要开枪,可突然传来了周守泽的声音。

五分钟前,周守泽在车里看着吃饱了的小女孩,又问了一次:“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人在哪里?”

“我叫史倩,”那小女孩说,“我爸爸是警察。”

这时候和周守泽一起下车的史倩已经飞奔向他爸爸了,蒋继刚慌忙收起了枪,史彦整个人都虚脱了,他使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扑来的女儿,毫不在意脸面地大哭起来。

看了为了逼史彦就范,宋坤也没少花功夫,至少还绑架了他的女儿。

蒋继刚叹了口气,知道完全没有理由杀他了,只是走向周守泽,和着他一起去看沈华生的情况。

沈华生发烧并不严重,似乎只是受了点惊吓。

“沈华生,你还是交给我吧,警察的儿子还是由警察养大好了。”蒋继刚看着沈华生说。

路边的夕阳如火,红色的光覆盖率天地间的一切,行道树和电话亭的黑影被拉长了映在红色的地面上,轮廓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人觉得疲惫。

“嗯,也好。”周守泽点点头,“又是一天过去了。”

“你后面要怎么办?”

“怎么办?”周守泽笑笑,“正式开战了,恐怕你以后的事情也不少,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我向来都是收拾残局的人。”蒋继刚也露出一丝笑容,“不过我觉得似乎你这次一走,我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周守泽点点头,想了想说:“就这样吧,我们应该都有事。”

路的一边,史彦仍重获至宝似地抱着史倩,而史倩则正沉静在夕阳柔和松散的光线中,不知道爸爸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似乎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

蒋继刚抱起沈华生,看着周守泽上车,开车,渐渐走远。等周守泽的车完全消失在夕阳里时,他也把沈华生放在副驾驶位置上上了车。

他把车开到史彦身边,停下了,头从车窗里伸出来,问:“上车吗?”

史彦看着他,点点头,抱着史倩上了车。

“我会说周守泽拿你女儿要挟的,所以我们把他放跑了。”史彦上车时,蒋继刚说。

“我明天就辞职,”史彦叹了口气,但似乎心意已决,“我已经没什么用了,可是你……”

“我?”蒋继刚笑笑,“我怎么了?就算整个怀昌市,整个世界都没有我的朋友,都是我的敌人,又怎么了?我才不怕……”

他说着,踩了一脚油门,车在满目夕阳的路上加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