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提要接之前,周文乔暴露身份被耿三爷制服,但江区黄淦的突然杀出让局势发生了变化——本来预备要杀死周文乔的耿三爷,不得不背着无法动弹的周文乔,闯进致命的鬼绊子中心区……

“你们都是谁个!?”

耿三爷丝毫没有放下枪的意思。

江区眯起了眼睛,笑了笑,问:“你连儿子都不要了?”

“我问你们就是是谁个!?”耿三爷大吼起来。

“三爷,走吧……”周文乔说,“你没必要留在这……”

江区见摇摇头,说:“那就不好意思了。”

他猛地摁住大梁的头,拿匕首的手一抖,刀刃划过大梁颈部的皮肤和颈动脉的外壁,并丝毫不差地将粘合住皮肤和血管壁的细胞切开了。大梁猛地挣扎了一下,像是一只被放了血的鸡,他紫色的血液一下子飙射出来落到耿三爷背后的沙地上,一些血还溅到了耿三爷的肩膀上。

“爹——”二梁惨叫起来,又好像是在求饶,但不知在向谁求饶。

“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江区舔了舔嘴唇,“把周文乔交给我们,然后带上你二儿子走,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真的是在为你考虑——你这个年纪断了香火可不是什么好事。”

“呵。”耿三爷诡异地笑了一声,抬手对着江区开了一枪,不过江区速度更快,在耿三爷扣动扳机之前,便身体向前一倾,挥动匕首打掉了耿三爷的枪,趁着耿三爷没反应过来又借势单手撑地起脚将他踢翻。

没有耿三爷束缚的周文乔动弹一下,想要站起来,却只能稍稍挪动身体。

黄淦看了眼面前的几人,摇摇头,抬起手将匕首扎进二梁的脊柱,二梁身体猛地绷直了,又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下去,甚至没能翻出一声惨叫。

“啊——”

这一声惨叫是耿三爷发出来的,他翻身从地上爬起,冲向江区,江区侧身闪过耿三爷的冲撞,微抬右脚,将耿三爷绊得啃了一嘴冷沙子。

“耿三爷,”江区的语速放得很慢,“我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好歹你还没有死,别在这纠缠我们了,没有好结果的。”

“我是沙梁子的耿三爷。”耿三爷慢慢站起来,“要我儿子死可以,要我死也可以,要我弯腿躬腰,那就是不成。”

江区笑着摇摇头,举起了手中的枪。

“嗷——”

突然间传来了巨大的哭嚎声,像是成千上万个人在惨叫,几个人被这风吹得有些站不稳脚步。

“阴风!”江区猛得停住了,一股浓烈的怪味涌进他的鼻孔。

“这风里有仇血。”黄淦仰起头嗅了嗅风中的气味。

“鬼绊子!走啊!”耿三爷突然发了疯一样吼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周文乔身边,背起周文乔跑了起来。

“喂!”

江区拔起脚步想追,黄淦从背后扑向他,将他按住。

“别追,不能冒这个险。”黄淦看着被风吹乱了的夜色说,“他们是迎着这风的方向走的——这老头有经验,专门往死地跑,我们不熟悉情况,贸然跟进,会被他害死。”

“你是说……”

“他们在向这凶风来的地方跑,追他们只是额外任务,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黄淦放开了江区,从底衫站起来。

“我倒觉得这事不一定比我们要干的事情重要。”江区从地上站起,扑扑身上的尘土说。

与此同时,耿三爷正背着周文乔跑向鬼绊子的深处。

“鬼绊子就是一阵风……”耿三爷边跑边说,“莫怕啊,周家后生。你知道莫,活着从鬼绊子里出来的人不多,能经历是荣幸,像我这种活着能经历两次鬼绊子的,更是没有!”

“三爷……为什么?”

惨笑般的风愈加强烈,一丝丝的风利刃一般割削着两人。

“莫子?”

“你不该为我这样……”

“不要说这种废话了,我爷爷的命是马明给的,没有马明也就没有我爷爷,也就没有我没有大梁二梁……本来就是没有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吧,哪怕我死了也是一样,都是不该活在世上的人。”

“不该活在世上的是我……你究竟为什么要……”

“周家后生,你想知道我为莫子救你是不是?”耿三爷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我活了快六十年了,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爷爷的故事的人……虽然你没说,从你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千里迢迢到这沙梁子来了。”

周文乔心头一紧。

“你是来找玉角的是不是?你是北越周家的人吧。”耿三爷说,声音里甚至带有点兴奋的意味。

“北越周家已经不存在了。”

“不管怎么样,我就知道我要救你——你是受了天命的人,我能感觉出来嘛。之前那样对你,莫怪我老汉啊。”

万千重影像在周文乔眼前一晃,又是一阵巨裂的头痛。

耿三爷背着周文乔躲到背风的沙丘下,将周文乔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瓶,从里面倒出一颗黑黑的药丸。

“吃下去,这是解药。”耿三爷说着扶起周文乔,将那颗黑黑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一股极端的苦涩在周文乔嘴里泛滥开,周文乔偶了一下,张开嘴想把药吐出来,可耿三爷猛地捂住他的嘴巴,硬逼着他把药丸和一嘴巴苦水咽下去,他干呕起来,浑身发冷,颤抖不止。

耿三爷确定他吞下了药丸才松开手,周文乔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地上。

“药是难吃了点,但你马上就能恢复过来咧。”耿三爷拉紧了皮袄,“赶下子咱们就要想办法出去了嘛,这腐骨噬心的鬼绊子妖风里可不能久呆,咱家可不想把另外一只眼睛也留给鬼绊子。”

风仍像惨叫般大声哭嚎着,周文乔觉得天旋地转,似乎一万只恶鬼正从周围压来。

“这鬼绊子会让你迷路,然后一点一点把你抽干……”耿三爷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从前杨花村有个人赶夜车碰上鬼绊子,没跑几步路就突然跌倒了,跌到了就再怕不起来,因为他的一双脚巴子都瘦成了干嘛,连骨头都焦了,可以纸壳子一样折来折去,折断了还一滴血不流。”

“那要怎么办?”周文乔终于能够自如行动了,他挥挥胳膊问。

“鬼绊子一来,连影景都被吹变了形,想出去是不能相信眼睛的。”

“那么……”周文乔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听,”耿三爷闭上眼说,“你听听看,他们都在哭什么,他们要什么。”

周文乔闭上眼睛,侧耳聆听狂风中的声音,沙石纷纷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一连串没法分辨的痛哭声灌进他的耳朵,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以及没法没变性别年龄的声音相互纠缠、交杂着。

“能在这鬼绊子中活下来的,都是能用心听到他们痛苦的……”耿三爷的提示语渐渐微弱。

周文乔双眉紧锁,万千悲鸣在他耳机号啕。

我又没有悲悯之心?他问自己。

他听见了惨白的沙漠上,数以万计的白骨被沙砾掩埋,几百年来从未有人知晓,死亡总是这么微不足道,骷髅空洞的眼神望着血红的月亮,渐渐被沙子填满、埋葬。一个牵着骆驼的私盐贩子被官兵抓到,官兵抢了他的货,一马刀斜斜地从他脖颈劈下,他听见了自己身体被劈开时轻柔干脆的声音——马刀那么锋利,人那么软,那一道几乎把他劈成两个人,肠子从他身体里漏出来,热血喷涌,他长舒一口气,舒舒服服地顺着沙坡滚下去,官兵推了两堆沙下去将他埋了。

接着就什么都没有了,和没发生过一样。

他的骆驼被杀了、吃了,他贩的盐,有的被抹在烤骆驼肉上,有的被官兵自己分了,有的被偷偷卖了,等盐被卖光时,他最后一点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就消失了。

是不是他就从来没存在过,似乎别人也不知道。

周文乔的心跳加速了,他急促地喘着气,浑身战栗不已。

“周家后生?周家后生?”

耿三爷拼命摇动他。

他猛地醒来,一缕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

“我们没事了。”耿三爷说。

沙梁子回复了往常的平静,万事凝然。

“你听到了他们什么?”周文乔问耿三爷。

“这是秘密,”耿三爷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不能告诉任何人,就像这沙子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我们从没见过的东西。现在,我们做好我们活着的人的事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