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四爷的电话结束没多久,人群嘈杂的声音便从雷平镇的西边沸沸扬扬地爆发出来,玻璃木板破碎的声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有的地方亮甚至出了火光,随之而来的还有人们的惨叫、怒骂以及呼喊的声音。

暴动已经开始了,看来这些人是从镇子西边过来的,趁着东边山路被毁,警察无法救急的时间,预备像狂风扫落叶一样,从东到西横穿雷平镇,把小镇里的周家势力清扫干净。

“这是、是什么!?”杨协看着远处愈见增多的火光,舌头已经打起了颤,“这些人在干什么!?他们是疯子啊。”

两人离暴动的人群距离只有几百米,因为躲在角落才没有被发现。

小镇中哭喊声连成一片,西边已然变成一片火海,爆炸、枪鸣、铁棍打在卷闸门上……一切都失序了,失控了,陷入地狱般的疯狂中。熟睡中的人们被拖到了大街上——那里有砍刀铁棍与石块等候着。天空的颜色由于火光的映射,变成了暗红色。

没多久,人群涌在了一个街口,一些人拿着刀枪进了居民楼,有些人从几层楼上被人摔了下去。

被扔下楼的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了,有些人甚至被从六七层楼上推下来。一栋七层的居民楼被用汽油点燃烧着了,几十人在楼中拼命哭喊,楼下暴动的人们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有人不堪火烤,撞破玻璃从五楼跳下来,背部着地发出一声闷响(虽然声音在嘈杂中并不明显),暴动的人群立刻围了过去,也不知会对那个人做什么。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合力推倒了一根电线杆,电线被扯断了,断线处“滋滋”地冒出火花。

“哔哔剥剥”的火声在周文乔杨协听来也逐渐真切了,几十分钟内,一个街区,几十栋建筑被这伙人摧毁了,成为火海与废墟。火花漫天扬散着,呛鼻的汽油、血腥以及其他气味到处弥漫着寻找仍在呼吸的一切生物。

“他们用对讲机联络的……对讲机的通信范围很短,也就是说,指挥的人一定在附近。”周文乔压低身子看着远处说,人群离他们只有一百多米了,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狠狠地按着地面,“看来是分小组的,每二十个人左右有一个对讲机。应该有一个总对讲机对着这二十部对讲机广播。”

“你背包里有对讲机吗?有的话也许能听见他们说什么。”杨协突然问。

“信号可能不一样。”周文乔说着从背后放下背包,拿出了一个对讲机打开了。

对讲机里传出嘈杂的噪音,只能隐约听见一些声音,周文乔调整了频段后,声音才逐渐清楚。

指挥者的声音在周文乔听来相当熟悉——那是江区的声音!

江区正指挥着“第六组”砸开一栋居民楼的防盗门,声音里满是得意之情。

“第三组到右侧来……好像有的人拿着家伙在反抗了。”江区又发出一道指令。

周文乔杨协仔细看着人群的移动,有大约二十人开始向队伍的一侧移动了。

“第五组进右边第三栋楼……把里面的人弄出来。”江区又发了一道指令。

暴动队伍与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些飞出碎玻璃渣甚至落到了周文乔、杨协两人身后,暴动队伍尚未到达的地方,一些人被尖叫与爆炸声吵醒了,许都楼房亮起了动,四处都是不安的声音。

“你有办法阻止他们对不对?”沈华生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了,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正看见沈华生从他们身后的巷子里走出,不过没有抓捕两人的意思,“就像前年暴动时一样。当然你也未必要那么麻烦,因为警察二十分钟以后会到。”

“二十分钟!?”周文乔有些不敢相信,“山路不是被毁了吗?就是平时也要一个小时。”

“的确是这样的……但下午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会有一场暴动,并且拿出了我不得不相信地证据。”沈华生毫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暴动的人群,“所以下午的时候我就通知了总局要求派人过来,估计会来一个连左右的武警。”

“谁会预先知道这场暴动?”周文乔吃了一惊。

“你知道是谁的。”沈华生审视着周文乔,“我不像你,从来没有在这个小镇生活过,我对这里的一切没什么感情,而你是在这里留下了过去,而且可能是很难忘的一段过去啊。”

“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和那个人之间有一个协议……这个协议保证了我们之间可以互相交心……”

沈华生话没有说完,周文乔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倒墙边,扬手给了他两拳。

“你个混蛋!”周文乔不敢大声骂他,“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点通知!你妈的!二十分钟能毁掉一个街区你知道吗!操!这些人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我没办法早点通知……因为他妈的山路要是不毁掉总局的人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好好地怎么会冒出来两百个疯子搞暴动啊!”沈华生大声喊着(周文乔和杨协下了一跳,好在这声音比之于暴动的噪声微不足道),“你当我很容易啊!在说你个盗墓贼凭什么他妈的教训老子!”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等到山路毁掉不行?”

“山路是被炸塌的!总局里的人不在毁掉的山路里检测到火药他们是有理由不相信我的!”沈华生继续愤怒地说着,“在雷平住了一年你不会不清楚?平时要是山路被大雨引起的山洪冲毁,要等上三五天才会修理,现在要是等上三五天整个雷平镇都会消失……现在我是费了很大劲……我是赌上自己一条命的啊!现在你安心等着,至少二十分钟后一切都会结束。”

周文乔看着西边一片被大火吞没的楼房,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就要它结束。”

“你想干什么呢?”沈华生有些吃惊,“你不知道你已经背上了一桩叫做‘袭警’的大罪了?现在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伤任何人……因为现在你要是攻击这些人,你既可以被称之为‘见义勇为,阻止暴动’,也可以被称之为‘打架斗殴扰乱治安’甚至被误认为‘参与暴动’。”

就在距三人不远处镇西的一间房子里,谭四爷、蒋嫣、老刘以及一些周家的伙计被捆绑了手脚,扔在一间关了灯的屋子里,看守们大都去参加暴动了,只有一两个人守在屋外。

十几分钟前,谭四爷把蒋嫣背到了周家在镇西的诊所里——老刘也在那里,他被江区一枪打中了左肋,但所幸子弹直接穿过身体,没有打中脏器,也没有生命危险。没多久,十几辆面包车开到了镇西外,两百多个暴徒下了车,开始攻击路边的店铺,并且很快攻下了这个诊所。因为看到诊所里有行内声名显赫的谭四爷,暴徒们没有像对待别人一样(砍刀石头和枪招呼),只是将所有人绑起来关在诊所里。

人们在黑暗中呆久了,就开始相互讲起话来,但讲了半天,也没人说出什么好的逃生办法。

“姐姐……姐姐……”

黑暗中,蒋嫣听到了老刘药铺里那个小女孩的声音。

“荞荞……你是叫荞荞吗?”蒋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你怎么也在这里?”

“姐姐我问你,那个胶卷盒,对姐姐来说很重要吧……”

“你怎么知道?”吃惊之余,蒋嫣想起来之前老刘曾说过,荞荞有自闭症倾向而且“千万不要骗她,因为她一定知道”。

“姐姐我找到那个胶卷盒了……”

“你说什么!?”突然传出谭四爷的大叫,其他的议论声立刻停止了。

“是的。”老刘的声音回答道。

“怎么会这样……”又是谭四爷的声音。

原来,老刘中了一枪之后,装死躲过一劫。江区走后,他回到房间里去看小芹,发现小芹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删除全部短信?”的提示框,看来小芹临死前想删除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老刘拿下手机按下了“取消”,并开始看小芹的短信。

让老刘大吃一惊的是,小芹的最后一条短信竟然是:“东西就在送来的两人之中。”

送来的两人显然是指蒋嫣和杨协,那么“东西”,应该就是江区口口声声所要的“胶卷盒”。

内奸竟然是老刘的女儿小芹。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而在这间房之外的镇西,人们正在炼狱中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