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帕里的墓碑上留下名姓其实算不上什么难度很大的任务,在所有人看来,齐朗只需要写上,忠实的奴仆之类的字样,就足够表达出对他的敬意了。但不知是不是帕里的伤逝带来了太多的忧伤,使得他的主人难以接受那样的现实,以至于第二天一早,当所有士兵均赶来拜祭致意时,却发现那墓碑上仍然空空如也。

不过帕里的坟墓占地面积要更大一些,很容易辨认出来,就算齐朗一时半会不忍落笔,估计他的灵魂在夜半归来时,也不会找错了方向。

帕里的死事发突然,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案发现场又在大辛河畔的低洼处,士兵们在搬运尸体时,也将凶手有可能留下的痕迹毁灭一空,几乎可以称得上毫无头绪。但经过一整夜的调查,智慧的吉拉似乎仍然有所发现,只不过他还需要验证几个疑点,在上午处理完盟友间往来的公文后,他还特意告知齐朗,需要在晚上借用一下伊格鲁。

帕里的意外可以称得上是个大事件,毕竟希望军团自从成军以来,还从来没有在内部出现过问题,士兵们都急切地盼望着吉拉能够尽快揪出凶手,令希望军团仍然像一座坚固的堡垒那样牢不可破。

晚饭过后,吉拉早早就等在了大辛河畔的案发现场,一个人在那里转来转去,时不时蹲下身子,翻开河岸的碎石,再不就走到草丛中,不住拿手比量着,似乎在模拟那位隐身的杀手当时的动作。齐朗大概是被公务拖住了。约定的八点钟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可他和那匹雪狼仍然没有现出身影。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连弯弯的月牙都被一层薄云遮住了一半,四下里几乎看不到一丝的光亮。吉拉向着来路的石桥望了又望。似乎有些等急了,却仍在压着性子,自顾自地坐到了一块巨石上。

正在这时,突然一点寒光从身后的树林中飞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射中了吉拉的脊背!

“哎呀!”

吉拉叫了一声,身形晃了两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紧接着,一个身着全黑夜行衣的蒙面人飞快地冲了出来。他肩头搭着一把小弩,右手则握着一把短剑。几步就来到了吉拉身旁,看到那位红头发的小个子仍在缓慢地移动着胳膊,他明显大感意外。

“对不住了,吉拉上士,为了圣王,你必须得死。”他低声念叨了一句,声音嘶哑,听上去异常诡异瘆人。他举起了短剑,致命的一剑正要劈下。而就在这时,一枝闪动着紫光的箭矢飞了过来。

“嗖!锵!”

短剑被震开了,与此同时,四周的火把亮了起来。

“该死的。放下武器!”火光映出了古尔夫的那张充满得意的麻子脸,“你已经被包围了!”

在古尔夫身旁,齐朗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们两人守住了北面的退路,西侧则是米蓉和三五名士兵。东面的石桥,则被克莱图等人堵了个正着。

黑衣人恨恨地将短剑扔到了地上。然而就在克莱图等人刚要走上前去揭穿他的真面目时,那把小弩却不知怎样突然飞到了黑衣人的手中。

“咻!咻!咻!”

一连几道冷光向四面飞射,将士兵们逼了个手忙脚乱,而那黑衣人则快速移动脚步,向着西面那仅存的空当发力飞奔。

“你走不了的,可恨的家伙!”伴着一声怪声怪调的尖叫,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树林里蹿了出来,他手中轮起的短锤,更是发出了呼呼的声响。

黑衣人猛一撤步,就地打了两三个滚,才险险地躲开那兜头一击。

“帕里?!你竟然没死!”黑衣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帕里当然没那么容易死掉。”站在那黑衣人面前的,那是那浣熊脑袋,此刻正笑嘻嘻的,在手中掂着那柄满是尖刺的小锤,“主人给帕里安排了任务,在那任务完成之前,帕里绝不会允许自己死掉的。”

“初阶圣者。”这时倒地不起的吉拉也活了过来,他在一语道破黑衣人战斗能力的同时,也慢慢地踱到了齐朗身边,“在我们的所有战士当中,能够达到这样的战斗水平的,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了吧。我说得对吗,指挥官先生?”

齐朗轻轻叹了口气:“我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但事实摆在面前,鲁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黑衣人的手臂剧烈地颤抖了起为:“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齐朗点了点头:“你的战斗能力发展得太过异常了,要知道,修道者想要从剑侠级别晋升至圣者,需要消耗灵灷珠才能实现那一关键性的突破。而根据你自己所讲,在过去这几个月间,你一直处于养伤状态,怎么有可能同时实现提升?不过从我过去的经验来看,有一类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将战斗能力强行提升,而那类人就是魔鬼的信徒——克瑞登!”

“哈哈……哈哈……”黑衣人凄惨地笑了起来,“没错,你们猜得都没错!我就是那个低贱的混血杂种,我就是那个卑鄙的克瑞登!”他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布,那张斜挂着一个恐怖刀疤的面孔,毫无遮掩地暴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齐朗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怜悯,“我们曾经亲如兄弟,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们?”

“为什么?”鲁思歪着嘴向地面呸了一口,“该问为什么的是我!为什么上天要这样不公平,为什么要把这样残酷的命运降临到鲁思的头上!只因为我是个混血儿,只因为我的样子和多数人有所区别,我就要忍受侮辱,忍受冷眼,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待遇!谁他妈能告诉我这个杂种一声,这究竟是为什么?!”

齐朗再度叹了口气:“歧视与偏见,的确是这个世界上客观存在的毒瘤,我自己也遇到过,我自己也曾不堪其苦。但我要说的是,那不该成为你堕落的借口。每个人面前都摆着无数的出路,有好的,有坏的,关键在于你自己的选择。”

吉拉跟着向前走了两步:“帕里没死,而我也躲开了你的那枝弩箭,那说明你还没有完全铸下大错,其实你还可以回头的,只要你跟我们说出全部的真相。”

鲁思并没有回话,只是站在原地摇晃着身体,像是在同体内隐藏着的恶魔印迹进行着抗争。

“好吧,我猜那也是挺困难的。”吉拉转换了问话的方式,“不如我来说,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鲁思仍然没有表态,但吉拉却已经开始陈述他的推测了。

“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克瑞登的成员了。”吉拉的口气中充满了自信,“你只不过是被安排到了宗浩王国这边,以待将来你们那所谓的圣王有需要时,才来为他卖命。”

鲁思没有点头,但从他的神色来判断,吉拉的这个推论是完全正确的。

“董大娘曾经怀疑过你的身份,而正是在她的紧盯下,这些年来,你一直表现得很低调。”吉拉继续说了下去,“但这一回当你遇上了那些同伙时,你原打算与他们留在一起,但在圣王需要了解我们这边的动向,才不得不玩上一场苦肉计,把你派回来,以便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鲁思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起来,显然,吉拉的分析没有任何瑕疵,不过有一些问题是无法凭借分析得出结论的,尤其是那位黑暗中的圣王究竟是何方神圣,而吉拉现在正在试图打破鲁思的内心防线,进而从中掏出那惊天的秘密。

“其实我们在内心中根本就不怪你,鲁思。”他微笑着向鲁思迈出了两步,“你也了解我们的指挥官,他是个无比宽容的家伙,他知道你在当时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因此才会受到恶魔的引诱。所以,他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说出全部的真相,不光是指挥官会原谅你,我们也都会原谅你,就连神明也会原谅你的。”

“神明?神明?”鲁思突然哈哈大笑了一阵,而后发狂般地嘶吼了起来:“我们从不需要神明的原谅!恰恰相反,如果真有什么神灵,他也将必须祈求我的宽恕!”

“等一等!”齐朗发觉鲁思的神志已经陷于反常的状态当中,连忙把身形蹿了起来,向着鲁思飞扑了过去,嘴里还在大声提醒着:“你不可以鲁思,别那样做!”

然而齐朗还是迟了一步,等他抓住鲁思的手臂时,他已经飞快地塞了一样物品到自己嘴里。那应该是某种烈性毒药,才被他吞下喉咙,乌黑的鲜血就已经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我很抱歉,指挥官先生。”他慢慢地堆了下去,口中的话语几乎细不可闻,“我不能背叛圣王,我不能……”

而就在这时,一只浅红色的大鸟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飞快地扑动着翅膀,转眼间冲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