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鸡汤?齐朗一听这话心中一动:这老狐狸到底露出尾巴来了,看来他是真的打算下手了。

由于吕家镇的那位六张嘴的小医生一向乐于表功,念叨起来总是没完没了,正是在吕嚣的强行灌输下,现在就连那些蛮鬼子士兵对中土传统诊疗之法也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齐朗自然更不必提。

米焕国王咳嗽、气短,说话时中气不足,单从症状来看,应该正如姬泰所言,是体虚的一种表现。不过对体虚患者的调养却是大有讲究,尤其是人参之类的强力补品,如果送服下去,反而更容易加重病情。那还有个名词,吕嚣曾经特意强调过,叫做虚不受补。如果行医者犯了这个毛病,轻则拖延患者病情,重则因内腑致伤而断送性命。

眼下姬泰自作主张充当了医生的职责,还居心叵测地送上人参进补,这用意还不够明显吗?齐朗有些待不下去了,看看左右无人留意,与奥乌一同无声无息顺着回廊的立柱攀上了屋檐下的横梁,由上面的气窗开口望了进去。

明亮的火烛下,两位君王坐在棋盘前激战正酣。相较于四年前初次会面时,米焕国王的面容愈显清癯,两鬓之间也多出了不少白发,眼神虽然仍是淡然之中带有些许威严,但齐朗从中还看出了浓浓的忧郁。坐在米焕国王对面那位正在大呼小叫的,则是东夷的帝王姬泰。他年龄约在五十来岁的样子,宽肩膀,大脸盘,高颧骨,塌鼻子,粗眉小眼,下巴上还围了一圈的卷曲的络腮胡子……除了脸皮差不多白净外,姬泰的这些体貌特征,在姬穆奇那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不用浪费脑筋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嘿嘿,好!落子无悔,落子无悔!”这时姬泰像是逮到了米焕国王的一招漏棋,瞬间形成了大军压上的局面,三下五除二就赢下了这局,高兴都连眉毛都扬上了天,飞快地摆好棋阵,一边用言语进行挑衅,“说谁吹牛来着,说谁吹牛来着?你这老家伙,总是用老眼光看人,这回见识着了吧,如今你姬老弟可不再是那个总惹祸的傻瓜首领,我是有谋略的。你就等着看好戏吧,两个月之后,我保证解去你所有的后顾之忧。”

米焕国王抹了抹胸口,却没有答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只是盯着棋盘上深入本方腹地的兵卒,一时间陷入了长考。

“快快快……”姬泰不耐烦地敲起了棋盘,催促着说,“象棋不是相面,干在那盯着,却不敢动子也是没用的。”

米焕国王笑了笑,极为巧妙地走出了一步错棋。结果不出预料,姬泰的攻势再度**,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竟将原来的落后局面扳成了平手,兴奋得他一个劲地拍手叫好,就好像刚刚赢下了这座华美的皇宫似的。

这会工夫姬泰才注意到,热腾腾的参鸡汤早就已经呈了上来,就摆在了棋桌旁的红木方几上。

“喝!”咣当一声,他操起那小巧的瓷盅,一下子拍在了米焕国王面前,以命令般的口吻说,“你要是敢不喝,我就捏着你鼻子给你灌下去!”

齐朗暗暗咬牙握起了拳头,奥乌也瞪圆了眼睛四处打量着,看那架势应该是在观察着地形地貌,寻找最佳的突破口。

正在这时,米焕国王突然淡淡地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真心希望我好起来,姬老弟。”他举起汤盅啜了一口,伸手抹了抹嘴角,继续用一副揶揄的口气说:“其实你该由着我病死的,如果那样的话,我这明玉王国可就理所当然地划归你们东夷帝国所有了。”

姬泰一言不发地绷起了脸,一双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道缝,但从那里面偶尔露出的眼白还是可以猜测出,他应该正在直直地逼视着米焕国王。

一旁小心侍应的几位宫女都屏住了呼吸,纷纷垂下了头。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们并没有露出任何惊惧的表情,就好像这样的场面,她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似的。

突然,姬泰哈哈地笑了起来:“这老混蛋,一天不挤兑我几回,我看你浑身都不自在。你这明玉王国早晚会改换为我家姓氏,我又何必急在一时?快些喝了,我没空在这陪你,你弟妹等得快要不耐烦了。”

米焕国王微笑着将那鸡汤一饮而尽,嘴里却仍然没有放过对手的意思:“弟妹的兴趣早就不在你身上了吧,你这爱吹牛皮的毛病还是没有任何收敛,在我面前犯不着一个劲地打肿脸充胖子。”

姬泰抬手指了指米焕国王,却又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反击话语来,最终只得偃旗息鼓:“早些歇了吧。那件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如果大事有成,你得记我一功,只不过到时希望老哥你不要食言,你这江山我是分定了。”

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姬泰带着大队人马撤了出去,包括门口的那八名护卫以及假山中的暗哨,都跟着一并撤走了,好像这寑宫内住着的,只是一个身份普通的正常人,不需要给予任何额外的保护。

但米焕国王好像并没有任何失落感,他只是坐在桌旁咳了一阵子,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再为自己盛上一碗那热乎乎的参鸡汤。而就在侍女走上来想要代劳时,他却最终摆了摆手,放弃了慢性自杀般的自我摧残,转而令几位侍女退出寑宫,就那样孤单地枯坐于灯下,若有所思地望着棋桌上的残局。

这正是个私下会面的大好时机。为了保险起见,齐朗把自己敏锐的感知能力放到最大,同时暗地里吩咐伊格鲁仔细观察周边的情况,终于可以确定没有监视者隐藏在暗处后,便向奥乌打了个稍等片刻的手势,双脚一蹬,一下子从半启的换气窗蹿了进去。

米焕国王虽然病体虚弱,但警觉性却没有受到影响,猛一发觉一道黑影凌空飞降,口中低沉地喝问了一声:“谁?”自己则身形后退,看样子像是想要退到床头,拔出架在壁龛内的三尺青锋前来御敌。只可惜他脚下偏软,速度过慢,如果齐朗真是刺客的话,米焕国王就是有九条性命,恐怕也一并断送了。

“国王陛下,我是齐朗!”齐朗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句,同时在烛火前面立定了身形,以方便米焕国王看清自己的样貌。

“竟这样快就到了,我以为怎样还得三五天。”米焕国王扶着身旁的木椅喘了两喘,看那模样,应该对齐朗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估计早就和米蓉公主在私下里进行过交流,“快快请坐,宗浩之王。”

齐朗对“宗浩之王”这个称呼很不适应,但在此刻也来不及多说,只是向着米焕国王略略躬身致礼,转身则向大门那边撤了过去:“我外面还有个伙伴……”

米焕国王想是刚刚动作过猛,又咳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向着齐朗点了点头,自己则慢慢地摸向了那半盅参鸡汤。

齐朗刚刚招呼奥乌蹿进了房门,猛一抬头正看到这一场面,连忙一步迈了过来劝阻说:“不可以的,国王陛下!”

米焕国王诧异地望向了齐朗:“怎么,你看到谁下毒了吗?”

齐朗摇了摇头:“下毒倒是没有看到,但这是人参汤,是大补,您现在身子太虚,我听过一个说法,叫做虚不受补,我估计这就是那恶人害你的途径!”

“哦,虚不受补……”米焕国王笑得又咳了起来,“你太小瞧东夷雪参了,齐朗殿下,你也太小瞧那姬泰了。”

“拜托您叫我齐朗就好了,殿下这词我听着不习惯。”齐朗一边转达自己对称呼的意见,一边走上前去帮着米焕国王拍了拍后背,“您说这雪参怎么了?”

米焕国王长喘了两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若是这鸡汤里放的是寻常人参,他便是有意要我死,若是放的是东夷雪参,却是需要我好好地活下去。因为这东夷雪参由极寒之地生长,热补的劲道虽然更强,功效渗入体内的势头却缓慢柔和,于我这肺疾正是大有好处。”

“是哦……”齐朗一时间想不明白了,“那,难道说……他是真心想要帮你?”

米焕国王淡淡地笑了笑:“帮我?谈不上。他只不过不想我这样就死了。他需要我活得更加长远,长远到可以睁着眼睛把手中的王权交到他手里,因为他想要真正地取我而代之,就必须不能给百姓落下任何口实,否则这广大的国土永远不会归他东夷所有。”

齐朗皱着眉头仔细寻思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的道理。就眼下的局面而言,明玉王国的百姓们对赶来相助的东夷人非但并未感恩戴德,趁人之危的指责却在暗地里占了主流。为了使得自己在未来的统治更加稳固,他们的确需要在表面上做足工夫。

看来这些一国之君们都不白给,每一招棋都隐藏着极深的用意,齐朗突然间发觉自己要学的还有许多,但眼下的局面却无法难足那样的需求,自己这个还没有入门的初学者,好似已经被拉入到这场不见刀光剑影的生死相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