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瓜!你别狂,谁不知道这建阳一条街都是我青花婶子的地盘,谁容你这般放肆!”

“?R”的一声,一根擀衣杖在空中打起一个飞旋,落在我的面前,我向后一跳,一条癞毛狗夹紧尾巴从我身边一掠而过——我的名字现在叫做黄瓜,意思是满身疙瘩,一头歪刺。我现在的打扮是这样的,身上围了一条灰不溜丢的牛鼻子状围裙,头上包着一块脏得狗都懒得叼的头巾,身上更是油腻腌?人见人厌。我用衣袖粗鲁地一擦鼻子,嗤通一声吸进去半寸鼻涕:“这水井是我先来的,我全包了!”我把擀衣杖一脚踢飞,旁边三个看热闹的无赖嗷的一声连忙躲开。我蹲下身体,继续用力浆洗一大堆满是汗臭的脏衣服,挤出来的水跟淡墨汁似的。

青花婶子越发愤怒了,晃动着两只肥乳:“你们百乐门的衣服,臭成这样才拿出来洗。”她捏住鼻子:“连我都怕被熏臭了,还敢上我们的井台?”百乐门是附近的一个百戏杂耍班,小吱和璇玉在里面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而我,则成了那里的一名杂役,每天在这些鸡飞狗跳的地方与人抢夺水井,争买便宜菜,动不动就满口粗言,指桑骂槐,乃至大打出手。

今天为了抢这个井台,我和“建阳一霸”青花婶子又干上了。

数言不合之下,我们扭在了一起,水井旁边青苔湿滑,我们滚在青石板上,浑身都是苔藓。街上一干游手好闲的男女老少在一旁大声叫好,闹得整个街坊里此起彼伏。我从青花婶子肥胖的躯体下逃出来,看到她家的芦花母鸡正从旁边走过,扭动的肥屁股简直跟她家主人一副模样。我抢步上前,对准鸡的肛门就是一脚,那鸡咯咯咯尖叫着被我一记妙传,撞在了照壁上,断裂的羽毛飞得到处都是。青花婶子惨叫一声,拍着腿道:“我的鸡!我的鸡!”披头散发向我扑过来,拧住我的细胳膊。

“军爷来了,军爷来了!”有人在大声叫唤,水井栏杆边上围观看好戏的众人边笑边逃:“快走快走,军爷来了。”长安城的平民害怕当官的,尤其害怕军队里当官的。那些人不但仗势凌人,且脾气暴躁,招惹了他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一听此话,我和青花大婶立刻松开手,分别抢起自己的衣裳篓子,向不同方向作鸟兽散。

我拖着一大筐水淋淋的衣裳,低头走路,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我向左让开些,他便挡在左手里;我朝右边闪开,他也在右边拦住。我走不脱,心中懊恼,抬头一看,一张黝黑英俊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赵大哥?”

“黄姑娘!”赵破奴一身戎装,人却还是那样,未语先红。我拉住他的铁皮护腕:“快跑快跑。”一口气跑到一条小巷子里才停下,放下衣篓抹着汗。我探出头看外面:“有军爷来了。”

“黄瓜姐姐!”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我看到是小忆,脸跑得红扑扑的。他也是建阳这条街上的街坊,今年十五岁。母亲生病在**,家里家外都是他一个人操持,我看他可怜,弄些百乐门的剩饭剩包子给他,所以我们关系不错。小忆道:“原来这军爷姐姐认识啊,唬了我一跳,以为他把你抓去了。”他小眼睛一眯:“这样子我就放心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晚上我们那边做饺子,记得带个大些的碗在窗户下等着。”小忆笑道:“我最爱韭菜的呢。”我扇他一掌:“得寸进尺。”

赵破奴乐呵呵地看着我们,等小忆走后,我问他:“期门营里这阵子不忙吗?”他挠挠头故作轻松道:“也不是,例赛得了第一,可以有一天休假。”他要帮我拿衣篓,我不让:“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去看璇玉姐姐表演节目吧,现在正是时候。”

“不了,陪你去洗衣服。”他看我又向井台走去,我道:“这怎么行?你穿了这种衣服,还是先去表演场看表演吧。”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盔甲,点一下头就走开了。我回到井台,拿起吊桶吊了水用力搓洗着衣服,知道赵破奴在等我,我加快了速度。

古代的杂耍演员与我的想象中很不一样,一个个动作轻佻,着装随意,都是袒露上身,下穿短裤的彪形大汉,表演的节目也大多是力气活,所以,他们的衣服味道特别重。不过,这种人表演的节目,在秦汉时期却被视为极富有娱乐性的享受。小吱是个侏儒,无法进入歌舞坊唱歌,只能来到这里。璇玉在百乐门的绳上技深得观众的喜欢。而我,答应不成为他们的麻烦,所以刚来这里的时候就用化妆用的粉掺上藤黄把皮肤染黄,还用米饭粘了头发的碎屑把自己弄成两条扫帚眉,在此处做些杂活,凭着勤快肯干混口饭吃。

洗完衣服,转出巷子看到赵破奴站在墙边,我们一起向百乐门的表演场走去。在我的再三坚持下,他走前门看璇玉他们表演,我走后门去将衣服晾起来。等到衣服晾完,我换了一身稍微整洁一点的衣服,来到表演场。我们这里是常规表演兼做酒菜生意,客人随来随看。我也要跟在客人的背后随时清理桌盘,擦抹几案,以保证下一拨客人的正常入座。

“……水集集而高衍,舟冥冥以伏深。虽藻纨之可思,竟隆杰而飞文。匪榆?鲋?秩幔?吡榻弥?庙稹K??岫?戏迹?贤?煲择厚弧???p>

小吱的歌声如同空远的精灵之音在百乐门描朱绘彩的纳音穹顶上飘转。随着他的歌声,璇玉姐姐立在一根高悬起的丝索上,雪白的裙衫在风中如花一般摇摆,如蝶一般翩舞。许多观者席地而坐,忘了饮酒忘了吃菜,被小吱动听的歌声而打动,也被璇玉姐姐那既惊险又优美的舞姿而吸引。

小吱最喜欢的就是唱歌,在长安城寻到这个歌者的工作,他非常高兴,不管面对的是高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他总是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让人欣赏。他是个眉目洒脱的少年,我总觉得他举止行走间似乎有一种贵气,可是又清淡从容于无形。

我垂着头用力擦漆案。

我们百乐门目前还是个不太有名气的小杂耍班,不过,班主祁柏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经过前几年的积蓄人才和广交人脉,据说七天后,我们就可以有机会去平阳公主的府邸表演节目了。如果能够一举成功的话,他就可以成为长安城杂耍行业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吱和璇玉姐姐的节目也被他相中了。平阳公主呵……她的丈夫是卫青卫大将军,而卫大将军正是……他的舅舅……

“姑娘。”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心中大骇,像我这样的下人是不应该这么靠近尊贵的客人的。我看到自己的抹布贴着一幅浅绿色的绉纱衣袖,边缘还绞着艳细的淡金色织线。我慌得抢回抹布,俯身跪倒:“奴婢该死。”按照犯错的规矩,我头也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