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独终于数完了两海碗小米的数目,拔身站起,挺直如枪。麻十三缓缓站起,看向面如坚石,目光如鹰的新人。

重新站起身,挺直腰的辜独。

“既然你已经数完,便应给我一个答案?”

辜独没有给他答案,而是转向酒铺的门口,一步一步,不急也不缓,看起来如同酒铺内其他吃完酒归家的客人一般。

这就是麻十三要的答案!

街口站着三个人,三个手里拿着杆削尖的木棍,站的标直的中年人。

三个人都很瘦,脸更是瘦如刀削,但他们的脸色却各不相同。左侧一个,脸色漆黑如铁;中间之人,脸色苍白如纸;右侧一人则脸色蜡黄。

辜独沿街走去,仿佛拦在街口的并不是三个人、三柄枪,而是六根木棍。

脸色苍白如纸的中年人上前一步,“你是辜独?”

辜独的手里握出铁棍,“出招!”

脸黑如铁的中年人跨前两步,“我们先要弄清楚你是不是辜独?”

辜独的铁棍骤然击出,攻向的却是始终未发一言,脸色蜡黄的枪手。别人动得是脚,向前迈步,可他动得却是肩,欲行挺枪刺杀。辜独不会让他抢先出枪,因为他们还有两柄枪,先机不容错失。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并不理会辜独的铁棍,右腿退后半步,木枪挺出,躬身刺杀。

木枪长丈许,足够隔离铁棍。

一阵敲更般的骤响,铁棍与木枪已经接过十余下。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守势严密,且并无攻刺,辜独一时间无法突破。

脸色漆黑的中年人也刺出木枪,奔得是辜独的后腰。辜独转身拨开来枪,又是一阵敲更般骤响,可脸色漆黑的中年人仅仅攻出刺向辜独后腰的那一枪,再便尽是守势,全无攻刺。他的守势同样严密,辜独一时间根本无法突破。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此刻却开始攻刺,只是一枪,刺向辜独的后腰。两人一守一攻,配合得天衣无缝。

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呢?他若再行加入,辜独万难抵挡。

街道狭窄,已经容不得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再入战事,何况还有麻十三!

辜独转过三次身,变换过六种棍法,可还是没能突破对方的木枪,木枪的防守无懈可击。

昆仑山无上真君曾经说过:每一种武功都有他的破绽,正如天下没有完美的人。

辜独上昆仑的第一天,无上真君跟他讲了很多,可只有这一句重复了三遍。

你不可能看透每一种武功的破绽,正如你不可能看透每一个人!这句话也是无上真君所说,是在辜独离开昆仑时的赠言。无上真君那一天同样讲了很多,可只有这一句重复了三遍。

恩师的话语犹如在耳,可所说之事却近在眼前。

后腰的木枪再又刺来。

他们或许没有别的攻击方法,只是在别人的身后刺出这样一枪,刺向后腰的一枪。

这一次辜独没有转身,而是背过手臂,拨去来枪。

身前脸色漆黑的中年人瞪大了眼睛,辜独笑呵呵的看着他,看着他手挺木枪木呆的定在自己身前。

辜独的身前有太多的空当,咽喉、前胸、小腹……脸色漆黑的中年人可以随意刺杀,但他仿佛只懂得刺杀别人的后腰,看不到别人的后腰他便无法出枪。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也是一样,只是一枪一枪刺向辜独的后腰,辜独是铁棍机械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拨去刺向后腰的木枪。

身后枪手的脸色肯定不再蜡黄,而是铁青,便如同辜独身前这位黑脸枪手此时的脸色。

脸色蜡黄的枪手连续对着辜独的后腰刺出三十余枪,此时终于无法忍受,略抬枪尖,改刺辜独的后心。

如此细小的变化,又是发生在三十余枪之后,而且辜独背身相对,应该不会察觉。可辜独偏偏察觉出身后木枪的变化,铁棍骤然射出,随即便收到一声闷响。

辜独抽回空空的右手,展开双手对着身前的黑脸枪手,问:“你怎么不出枪?”黑脸枪手摇头,却依旧不肯出枪。辜独转过身,去拾自己的铁棍。身后阴风骤起,木枪依旧刺向他的后腰,但他身前已经没有阻碍,可以尽情狂奔。

黑脸枪手的木枪紧跟着辜独的后腰刺上,可他还是刺了个空,辜独已经远在丈外。

脸色蜡黄的中年枪手已经躺在了冰冷的街面上,胸口上插着辜独的铁棍。辜独调转身,面向黑脸枪手走来。向着自己的铁棍走上。

铁棍就在黑脸枪手的脚下,在他同伴的尸体上,可他不敢伸手去取,他知道自己本可以取走铁棍,可他却怕辜独顺手取走他的性命。

辜独已经站在他的身前,胸口离木枪不足一寸,“你怎么不刺?”黑脸枪手摇头。看来除非对手把后腰露给他,否则即便你挂在他的木枪上他也不会挺刺。辜独取回铁棍,用铁棍敲了敲他的枪尖,“谁派你们来的?”

黑脸枪手摇头。

“天下没有攻不破的枪法,十招之内,我的铁棍就可以杀死你,你信不信?”

黑脸枪手点头。

“那你还不肯说?”

“王槐!”

辜独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而且相信这个名字不会给他带来任何有意义的线索,所以他问:“身份?特征?”

“三杀帮七童堂堂主,五尺高,以前使短枪,现已弃之不用!”

辜独的脑海终于浮现出“王槐”的身影,道:“你可以走了!”黑脸枪手丢弃掉木枪,心惊胆颤的看着辜独。

麻十三手里握着两匹马的缰绳,一步一步踱来,道:“如果我是你就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能躲过一个月,你就可以活命!”

“谢谢!”

辜独笑起来,问:“是我饶了你的性命,你为什么谢他?”

“因为他要剿灭三杀帮!”

“你信他?”

“我不相信,但我希望他能成功!”

麻十三跨上“西极”,冷声道:“我成功的几率要比你活命的几率大得多!”

黑脸枪手已经跑去了街尾,但他还是应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能成功,我也不可能活命!”

辜独没有看到麻十三如何杀死白脸枪手,可白脸枪手已经静静的躺在街上。辜独尚可独战两人,麻十三对付一人自然游刃有余。

灰衣人没有悠闲的依靠在大柳树下,而是在树下来回走动着。他手中的旱烟已经抽完一锅,可林间小路却并没有人行出。

“滚出来!”

王槐站在了小路上,双手抱住大腿,双脚勾住脖颈,像个肉球般滚了过来。

灰衣人踢去一脚,“真没想到,连你也这么没用!”

肉球被他一脚踢开,王魁跪在他身下,“真没想到,三枪会也这么没用!”

“后事料理干净了?”

“他们又不是我们的人,何必料理?”

“你不怕泄露身份?”

“如果他们知道属下的身份,属下怎么会请他们出手?”

“你应该没有胆子骗我!”

“欺骗帮主也要有个理由,如果属下身份暴露,不知道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好处还是有的,可以死的痛快些!”

“属下还是留着这条烂命侍候帮主好了!”

“去吧!把**堂堂主叫来!”

树林里等候着一个女子,面容姣好,可生得大手大脚大屁股,而且宽肩、粗腰。

王槐竟然摘去人皮面罩,脸上的冷汗涔涔流下。女子掏出块手帕,为他擦拭冷汗,“帮主还不知道你和黑旋风的关系?”

“暂时还不知道,我们得尽快找到他的下落,不能留活口!他不仅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还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怕!现在你掌管七童堂,我掌管**堂,他若先找到黑旋风,我们就……”

王槐点起脚,伸长手臂,捂住她的嘴,“你是不是疯了?这种事情即便是想想也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大手大脚大屁股女人拨去他的手掌,问:“是不是该我去了?”

“小心他的毒烟!”

“不怕!我服了解药!”

“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解药?”

“因为你的前任堂主!他死的太好了,让我分析出毒烟的成分!”大手大脚大屁股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戴上一副白色的面具。

王槐也重新戴上了人皮面罩,“丝丝,你要小心!”言语中充满了关爱。

丝丝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在摸自己的爱侣。

“快去吧!”王槐催促着,再又叹息:“唉!”

丝丝已经走出,沿着小路向大柳树走去。

四海酒家!破破烂烂!

门两边破烂的木牌上写着两条破烂的顺口溜:四海之内皆兄弟,你家我家一家亲。

辜独没有感觉到酒家的亲切,反倒感觉到他们的霸道。

因为普普通通的一碗清汤面竟然要三千两银子!

麻十三吃了七碗,这才问辜独要不要吃?

辜独第一次心疼怀里的银子,所以他摇头,径自去数桌上的小米粒。自从麻十三要他数米粒的那天开始,他每天都坚持数两碗小米粒,现今已是第七天。

麻十三还是要了三碗面,放在辜独面前,“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这是四海酒家的规矩!”

“是不是你出银子?”

麻十三愣了愣,终于点头。

辜独很快便吃完了三大碗清汤面。

睡眼朦胧的掌柜的打着哈欠拉来张椅子,坐在了桌旁,“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别以为花了两个臭钱就了不得!”

辜独终于发现,江湖中还有很多事情他并不了解,比如这家“四海酒家”!

“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麻十三立即回手捂住了辜独的嘴。

可惜他还是出手晚了少许,辜独的问题已经问出。

“笨蛋!”掌柜的骂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回道:“门上不是写着呢,‘四海酒家’!”伸出手来,伸到了辜独眼前。

麻十三铁青着脸拍在他手里一张银票,一万两的银票。

辜独瞪起了眼睛,“啊?一万两?我问什……”麻十三这次手快,及时捂住了辜独的嘴。

掌柜的再打了个哈欠,“我真该剁下你的手!”

“你不敢!”辜独在麻十三的手后唔噜着。

“你说什么?”掌柜的站起身,拨开麻十三的手,把耳朵贴近辜独的嘴,道:“你再说一遍?”

麻十三的脸立时变得苍白,鬓角有滴冷汗流下。

“你……”辜独终于发现了麻十三苍白的脸,捧出满脸笑容,“你问!我不问了!”

“咳!”掌柜的一拍桌子,道:“没种!”

“你说……”辜独瞪起了眼睛,但很快便又眯下来,道:“你说的对,我就是没种!”

麻十三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递上一万两银票,问:“三杀帮的总舵?”掌柜的趴在麻十三的耳边嘀咕了一句,辜独探身靠前,却被掌柜拨回。麻十三再递上一万两银票,“我要知道他们的软肋?”掌柜再又贴耳。

辜独问:“如果我问他谁是杀害我妻子的幕后主使?”麻十三对他摆了摆手,辜独只有收声。

掌柜已经与麻十三贴耳完毕,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麻十三拉起辜独便走。

出了酒家,辜独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让我问问他杀害我妻子的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麻十三冷冷的看着他,“他可以知道今天晚上皇上要宠幸哪位娘娘,但却不知道明天要宠幸谁,后天会宠幸谁!”一抬腿,跨上“西极”,道:“幸亏你没说他不敢砍下我的手,否则你只有自己去‘三杀帮’了!”

“你是说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辜独问着,跳上坐骑,道:“我还是不相信他敢砍下你的手!”

“你最好相信!”

“为什么?”

麻十三没有回答,而是向辜独伸出手掌。十碗面,三个问题,他已经损失了六万两银子,现在他要找回些损失。

辜独掏出了那张二百万两的大明通行宝钞,拍在麻十三的手里,正色道:“我们还可以问很多问题!”

麻十三接去银票,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我再也吃不下十碗面!”

“给他十碗面钱,不吃面行不行?”

“那他会把面摔在你的脸上,再把你轰出来。”

“我们明天再来!”

“四海酒家每年只开张一天!”

“唉!早知道带憨儿来就好了!”

“你浪费了我一个该问的问题!”

“什么问题?”

“天杀魔君到底是死是活?”

“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我现在说你也死了。”麻十三气鼓鼓的看着辜独,问:“你怎么还好端端的骑在马上?”

辜独没有回答,也向麻十三伸出手掌。

林间的小路少有人行,辜独和麻十三可以快马飞驰。

路前突然传来女孩们的嬉闹声,七八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手持花枝在林间嬉闹,丝丝也在其中。

见有人来,姑娘们害羞的跑开了。

花很香,麻十三和辜独由马上坠落。

大柳树下,灰衣人叹息着,“我既不缺银子也不缺女人,为什么还要为三杀帮所累?”向渔夫丢了块石子,道:“于老二,你说说看?”

“我说不好,还是让杨老三说吧!”

放羊人干笑数声,道:“老大这个大帮主如果当得不顺心,可以让于老二先顶两天!”

渔夫阴声发笑,“帮里只要出了状况就让老夫顶,你就不能尽点力?”

灰衣人点了锅旱烟,“你们要是不能替我分忧,那我也只好自己料理!”

林间小路现出九位戴着面具的剑客,八黑一白。

头戴白色面具的剑客缓缓行来,“帮主有何吩咐?”

渔夫突然变色,“老大?三郎对您可没有二心,您何必对三郎下这离魂烟?”咳嗽数声,对放羊人道:“二小,你也不替三哥求求情?”

放羊人假惺惺的道:“老大!我看算了,还是我替您顶一顶吧!”

灰衣人喷出一口烟,道:“于老二,你一生最是贪恋金银珠宝,我已经准备好一百万两银子,放在总舵的大堂里,只要你回到总舵,银子就是你的!”

“银子是在等着我,可‘七童堂’和‘**堂’的叛徒也在等着我!”

“这是解药!”灰衣人丢给他一颗药丸,道:“吃下解药,你还是我的二帮主!要是不吃……你就帮帮我,回总舵清除叛逆!”

渔夫拾起解药,甩手丢回,问:“都需要除掉谁?该不是连两大堂口都不打算要了吧?”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不过除掉两个人!”灰衣人接过药丸,丢给放羊人,道:“王魁和丝丝!”

放羊人将解药丢在嘴里,“三哥!麻烦您走一趟喽!”叹息一声,道:“谁让老大准备的是银子而不是美酒和姑娘,要是美酒和姑娘,二小真得和您争一争!”

“谢谢二弟!”

灰衣人指了指头戴白色面具的剑客,“这是‘侍剑堂’堂主,他会陪你一起去总舵!”走上前,在于三郎身上磕去烟灰,道:“其实清除叛徒是他的事,你不过露露面,摆摆样子,让三堂弟子知道清除叛徒乃是我的意思!”

杨二小走上来拍了拍于三郎的肩膀,道:“‘侍剑堂’的实力你应该知道,即便让他们清除‘七童’、‘**’两堂也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们品级相等,师出无名,只好麻烦三哥出面!”

于三郎长声叹息,“唉!希望如此吧!”对着灰衣人拱了拱手,道:“老大!三郎去了!”再对“侍剑堂”堂主招手,“随本帮主前去清剿叛逆!”

灰衣人懒洋洋的依靠在柳树下,道:“放心,我的‘离魂烟’要一个月才能发作,你有足够的时间!”

丝丝看着跌倒在地辜独和麻十三冷声发笑,道:“还以为你们是什么狠角色呢,原来跟‘安远镖局’里的臭娘们一样,一点点花粉就要了你们的命!”

“堂主,现在怎么办?”

“带上他们会总舵,向帮主交差!”

麻十三并没有中毒,当他看到大手大脚大屁股的女人便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更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三杀帮”的软肋之一,所以他自闭气息,摔身落马。

辜独有冰蟾护体,想中毒也是不能,见麻十三落马,急忙闭气转脉,假死下马。

但当辜独耳听丝丝说起杀害玲珑的经过,又称爱妻为‘臭娘们’,几乎立即便要起身出棍,结束她的性命。可这些天的米粒制止了他的冲动,丝丝该死,她身后一连串的主使之人更加该死!

黑暗的洞穴阴森恐怖,可深处却充满阳光,另有一番天地。

洞穴内部是一处开阔地,四周都是高耸的山崖,有跌死猿猴撞死鹰之说!

于三郎的腰里别着杆旱烟,脸上戴着金灿灿的黄金面具,出现在洞穴边。前面便是充满眼光的另一片天地,可它们之间还有一处洼地相隔。洼地宽十丈余,上面插满了竹棍,棍尖削得锋利,而且淬有剧毒。

“侍剑堂”堂主站出,向对面呼喝:“帮主驾到,还不拉桥?”

洼地距洞口两丈外的积水中拉出一根腕口粗的铁链,铁链渐渐绷直,通往对面。

这就是“桥”。

八位“侍剑堂”弟子先后跃上铁链,奔过洼地,而后接管铁链。

于三郎终于跳出,站在铁链上。他走的很慢,仿佛前面根本不是光明所在,而是比身后阴森的洞穴更加恐怖的死亡地狱。

“七童堂”堂主毕恭毕敬的等候在对面,等候迎接帮主的大驾。

于三郎一步一停,可短短的十丈铁链耗费不了太多工夫,他最终还是抵达彼岸。他的脚刚刚沾染土地,“侍剑堂”堂主已经跃上铁链,几个蹿跃赶至,落在他身边。

“‘**堂’堂主何在?”于三郎一边问着,一边四下观看,像是在找寻大手大脚大屁股的丝丝。

“素堂主在总舵正堂里候驾!”

“哼!她还候驾,我看她的架子比本帮主的架子还大!七堂主,要不要本帮主进总舵参见她呀?”

七堂主浑身直打哆嗦,“素堂主负了伤,不能接驾,还望帮主宽恕!”

“负伤了?”

“是!昨日帮主令她带领‘**堂’弟子劫杀辜独、麻十三,素堂主虽然大功告成,可自己也身负重伤!”

“哦!是这样!”话音里没有丝毫关切,却有些许欣喜。

“三杀帮”的总舵坐落在洞穴正中,不过是间四合大院。

帮主驾到,各房居住的诸堂弟子纷纷奔出,静立院中,等候帮主训斥。

左侧一排均是侏儒,人数在三四十之众;右侧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姑娘,也有近三十人;正堂门前是二十二位持剑的年轻人,成八字列在门口。

于三郎举步进入正堂,可见素堂主正躺在一张软藤编织的躺椅上喘息。他疾步奔上,“素堂主伤在何处?”素堂主伸出手,指向堂上两具“尸体”——麻十三与辜独。

“素堂主辛苦!”于三郎安慰着,手爪猛的捏住她的喉咙。与此同时,侍堂主已经出剑,剑无声,由七堂主的后脑平入。素堂主蹬了蹬腿,气息立断。七堂主连蹬腿的机会都没有,径直扑倒在地。

一切来得太快,不容他们做出反应。

一切来得太容易,几乎不敢令于三郎相信。

堂外“七童堂”、“**堂”众弟子竟无一人吭声,似乎他们的堂主均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于三郎呼出一口气,踱回堂门口,朗声道:“你们都听好了,七帮主王魁、素帮主丝丝,违反帮规,泄露身份,又私自通奸,实不能恕!本帮主痛心之余又不得不亲手除去这两员爱将!唉……”

有人鼓掌,来自院门外。

于三郎的心开始下沉,沉得很深,似乎无力再爬回自己的身体。

大手大脚大屁股的丝丝牵着身高不足五尺的王魁缓步踱进院来。

众侏儒与诸位姑娘纷纷单膝跪地,抱拳喝喊:“拜见堂主!”

声音由四外的山崖返回,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咆哮。

列在堂门口的二十二位“侍剑堂”弟子纷纷拔剑在手,护住“帮主”与侍堂主。

于三郎不相信堂门口这二十二位“侍剑堂”弟子的忠心,甚至怀疑他们此时已经效命于王魁与丝丝。但侍堂主相信自己的属下,长剑一挥,高声喝道:“杀!‘七童堂’、‘**堂’已经反了,把他们给本堂主剿灭干净!”于三郎暗道:“糊涂!形势不明便妄开杀戒!”急忙喝道:“住手!”

侍堂主所带来的属下均知道他并非真正帮主,怎会听他号令,挥剑杀出。

两方均是杀手,江湖中一流的杀手。但显然“侍剑堂”弟子的杀招要较其它两堂弟子高出许多,一人一剑,八个侏儒倒地,再一剑,八位姑娘身亡。

王魁与丝丝冲上,各自接下一个剑手。“蜂蝎刺”轻勾,一个剑手倒地;丝丝手帕飞舞,一个剑手倒地。

侍堂主转向于三郎,二人终于飞身飘出,接下王魁、丝丝。

六位剑手,应对十倍于己的侏儒和姑娘,其势竟然不在其下。

堂门口的二十二位剑手保持着中立,两不相帮。

丝丝对于三郎频频挥舞手帕,可并不奏效。

王魁的短枪对战侍堂主却大占上风。

一炷香的时间,“七童堂”、“**堂”弟子已经被剿杀得干干净净。同于三郎对战的丝丝也已经力不从心,“‘侍剑堂’的?你们还不出手?姑奶奶若是死了,没人可以给你们解毒!”

丝丝早已经强迫“侍剑堂”弟子吞食下自己秘制的毒药,二十二位剑手也答应助她杀战,可眼下“七”、“素”两堂弟子死了个精光,二十二位剑手竟似串通好的,一个也不肯下来助战。

于三郎见自己所料不错,又听那些“侍”字堂弟子不过为毒药所逼,急忙高声叫喊:“‘侍剑堂’弟子莫怕,本帮主清除叛逆后自有方法为你们解毒!”

“噗……”王魁的短枪刺穿了侍堂主的心脏。

丝丝顿时精神大作,不顾淋漓的臭汗,叫道:“呸!姑奶奶的毒你解得了?”

“解得了!”堂口二十二位剑手行出一位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对着先前被丝丝毒倒在地的剑手踹了一脚,道:“起来吧!别装死!”那剑手骨碌一下爬了起来,跪在他身下,抱拳道:“参见堂主!”

丝丝傻了眼,看向王魁。于三郎也住了手,冷眼看向院门。

二十二个剑手一同出手,“侍剑堂”的六位弟子根本无力反抗,相继倒地。

“禀报堂主,本堂叛逆全部清除!”

相貌平平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很好!”仰身倒向地面。一个剑手飘身飞过,在他身下塞了把椅子,他似乎早知道身下会有椅子,径直落座,双手抱怀,翘起二郎腿,“别看了,没有我的命令你出不去!”对着金灿灿的黄金面具探出身,“嘿嘿”一笑,道:“摘下你的破面具吧!让莫不容看看你是谁?”

于三郎冷冷的道:“你说我是谁?”

“你或许是二帮主,嗜杀魔君于三郎;也或许是阿猫、阿狗、阿三、阿四,但你绝对不会是帮主!”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不认识我!”

天杀魔君的脑海中有三张脸,三张不为人知的脸,三张只有他自己才识得的脸!

于三郎感觉到冷汗在背脊流淌,“根本不是要我来清除叛逆!”看了看王魁和丝丝,摘去黄金面具,丢弃在地,叹道:“是帮主要清除我们几个才对!”

莫不容点着头,“不错!你现在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看向王魁,道:“你怎么还不动手?”

丝丝突然觉得自己的肚皮一痛,半截短枪从肚内穿出,“你……怎么会是你?”她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不可能!你为什么要杀我?”

“是莫帮主要杀你,不是我!”王魁面露不忍,甚至还掉了几滴眼泪,道:“你背叛了帮主,早晚都要死!”

“为什么不刺我的后心,让我死个痛快?”

“唉!帮主有命,不能让你死得太容易、太舒服,至少还要让你活上三十六个时辰再弄死你!”

丝丝的嘴唇剧烈的颤抖着,眼睛几乎可以喷出火来,看样子像要将王魁生嗜活啖了一般。可她已经没有能力那样做,她所能做的只有自尽,好在她身上还有很多立死无救的剧毒。她的手指已经捏出剧毒,“王魁?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你死不了!”叹息的是莫不容,剑光连闪,丝丝的两只手掌已经掉在了身旁。

王魁急忙为她止血,“哎呦!疼不?莫帮主出手太狠了!”他埋怨着,满脸真切的道:“我帮你止血啊?止了血就不痛了!”

丝丝撕心裂肺的嚎叫一声,张开嘴去咬他的手腕。王魁张手掐住她的腮帮,手指轻动,她的下颌立时脱臼。

“唉!我对你这么好你还要咬我,真是恩将仇报!”王魁将手指塞进她的嘴里,道:“也不枉你们欢爱一场,你要咬就咬吧!”

丝丝没有咬他,也无法咬他,“王魁,你听好了,姑奶奶死后一定化成厉鬼缠着你!”

“算了吧!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们怎么没有一个化成厉鬼缠着你?”王魁摸了摸丝丝的脸颊,道:“就算你真的变成厉鬼我也不怕,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舍得害我!”

“好了!别啰嗦个没完!”莫不容制止住王魁的戏弄,对于三郎道:“说吧?帮主该不该杀你?”

“你不是已经自认为帮主了吗?”

“呵呵!莫某可没胆打帮主的主意,更没胆子耍小聪明!我只是接你的位子,以后我就是嗜杀魔君!”他站起身,手握剑柄,向于三郎逼去,冷声道:“帮主让我问问你,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过?”

“不知!于三郎从未行过背叛过帮主之事!”

“唉!你说的不错!你确实对帮主忠心耿耿!可你不该泄露帮内的秘密!”

“我……我……”于三郎大惊失色,问:“我泄露了秘密?我泄露了什么秘密?”

“你泄露了‘七童堂’和‘**堂’下所有你掌握的弟子的身份,泄露了总舵位置所在,逼得帮主不得不清场,灭绝痕迹!”

“你胡说,我没有!”

“可帮主不相信!他亲自查看了你的银库,发现里面多出了十万两白银!”莫不容连连摇头,道:“你的银库里已经有三百多万两银子,又何必为了区区十万两白银出卖总舵的消息呢?”

“胡说!我把消息出卖给了谁,又有谁肯买我的消息?”

“四海酒家!”

于三郎浑身一颤,争辩道:“我根本没有卖给‘四海酒家’任何消息!”

莫不容叹道:“可‘四海酒家’确实知道了我们帮内的很多消息,而且还把这些消息卖给了许多人!唉……!愿只愿你的名号太不好,叫什么……金银财宝我嗜杀?加上你银库里面多出十万两银子,你说帮主要不要怀疑你?”

丝丝口齿不清的唔噜着:“他也……不是……秘密……知道……”

莫不容疑问:“他说什么?”

“他说‘三枪会’的黑旋风没有死,我的身份也让人知道了,要莫帮主杀我灭迹!”

莫不容紧皱眉头,贴近丝丝,问:“你说的是真的?”

丝丝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异样的神采。

莫不容叹道:“我知道有什么用啊?帮主又不知道,你得跟他老人家说!”

于三郎尖叫起来,“是……是你把消息卖给‘四海酒家’的?”手指莫不容,道:“你陷害我?”

“你……你怎么才明白,我以为你早该明白了!”

“是吗?我是不是也该明白明白?”灰衣人带领杨二小进入院中。

丝丝仰天惨笑,如鬼如魅!

于三郎长长呼出一口气,阴声笑道:“你自己终于承认了!”

“原来我才是最大的傻瓜!”莫不容缓缓抽出剑,道:“你们一直在算计我?”

灰衣人摇头,“是你不该算计我!”对杨二小点了一下头,道:“你可以杀他了!”

“就凭他?”莫不容言有不屑,招了招手,令道:“上!”

灰衣人似乎弄不明白他在向谁发号施令,“嘿嘿”冷笑。

莫不容猛的转过身,立时吓的浑身寒毛竖立,如同见鬼一般嚎叫了一声,“我的人呢?”

灰衣人阴声发笑,道:“你们这些笨蛋,把两个最要命的敌人带进了总舵里来!”

没有人疑问,因为他们都已经看到了手持细竹棍的麻十三和握有铁棍的辜独。

“把他们都杀了!”

莫不容却笑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帮手!”

辜独站在了他的身旁,“不错!”声音突然冰冷,道:“可你杀了剑九霄,我必须为大师兄报仇!”

莫不容突然不再发笑,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眼睛似金鱼般向外鼓出,扑身倒地。

麻十三踢去他的尸体,收回刚刚出手的细竹棍。

丝丝狂叫:“杀……杀你他们……都杀了!”

辜独道:“可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杀了玲珑!”

此时杀了丝丝反倒等于救了她,辜独要让自己心中的仇恨随着她的残喘而慢慢消失。

灰衣人已经退出院门,冷冷的道:“我在洞口等二位,如果你们不来,我就砍断铁链!”

“你走不了!”辜独低吼着,衣衫随着他的低吼向外膨胀。

王魁脸带苦笑,叹道:“天罡真气!”他不见“天罡真气”还好,见到“天罡真气”便知道辜独又要发飙,掉头便跑。他没有跑向院门,因为那里有天杀魔君守候,而是翻墙遁逃,一路向洞口奔去。

昆仑山无上真君最绝密的武功便是“天罡真气”,可这门武功也最难习练,不仅要求习练之人资质过人,而且要求旷日持久的累积。无上真君自身修练了三十年才略有小成,六十年时才可收发自如,迄今尚不敢说炉火纯青。

辜独的“天罡真气”根本未及小成,若非性命垂危或怒火压盖理智之时便是想使也使不出。而今见灰衣人要走,辜独情急之下竟迸发出“天罡真气”来,连他自己也觉得欣喜若狂。

麻十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因为他知道自己将面临一场恶战。

于三郎拿出一根鱼线,左右手各缠绕四指,中间留下三尺,向着麻十三走上。

杨二小取下身后的放羊鞭,甩了记响鞭,奔辜独行来。

王魁对自己逃生的本事最有自信,而且他有凌空三连跃的绝世轻功,无需铁链,只要抛出三柄短枪,他便可飞渡过十丈洼地,窜出洞穴,从此逍遥快活。

天杀魔君呢?

只要斩断铁链,抛入洼地之中,即便天杀魔君也无法飞跃十丈死地,无论辜独恶战的结果如何,这里的人终将困死其内。

王魁已经站在铁链旁,可他突然感觉有一条灰影由他身前“嗖”的掠过。王魁的轻功已然不俗,什么人可以赶超他而且不露身形,只见光影?

“幻觉?一定是幻觉!”王魁这样安慰着自己。

“天下没有一定的事情!”灰影生生现身,现身在不可能现身的地方——洼地中间的竹尖上。

王魁跪倒在地,“帮主?”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一定没有想到的事情,你们的叛乱都是我挑拨的,是我要清场,把你们都清除干净!”

“那……二帮主、三帮主他们也都会死?”

“会的!他们现在已经毒发了!”

“从今以后,天下再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好计!好计!”

“咦?你也该毒发了?”

“我?我……”

王魁的确毒发,就在天杀魔君疑问的时候,他的头突然爆开。

“唉!这么好的毒针,以后再也不能使了!”天杀魔君叹息着,脚踏竹尖飘过洼地,进入通往外界的洞穴。

辜独觉得有些事情太不可思议了,杨二小的鞭子本是抽向他的脑袋,可他自己的脑袋却突然裂开,像一个被人敲碎的西瓜。

于三郎大惊失色,狂叫着:“不要杀我!不要……”他的脑袋倒是没有爆裂,可他突然站立不动,紧接着七孔流出黑血,似烂泥般瘫倒在地。

辜独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因为事情太突然、太诡异,根本不容他做出思索,也不容他做出任何反应,整件事情已经结束!

王魁一定没有想到的事情被麻十三随口道出:“天杀魔君是在清场,清除所有的见过他的人!”

丝丝还活着,“根本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她唔噜着舌头,哀求道:“杀了我……杀了我吧……求求你们……”

辜独不能杀她,因为她是杀害玲珑的直接凶手!

“你杀死了我的妻子!她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我只是把刀,不是握刀的手!”

麻十三也是杀手,完全可以理解丝丝的感受,“不错!自己也曾经是把刀!是把杀人的刀!”

辜独看懂了麻十三的哀伤,所以他来到丝丝的身前,“我可以杀你,但要两刀,一刀为我妻子,一刀为我未出世的孩子!”

“好!好!你杀……你杀……”

辜独没有刀,手里只有铁棍,一棍下去,丝丝的右胸已被穿透,一口鲜血喷出,“拿着……他的……旱烟袋……旱烟……袋……”

再一棍,直破心脏,丝丝立死当场。

一杆旱烟袋确实无法渡过洼地,能过洼地的只有铁链。

还好,铁链还在。

绞盘绞起铁链的时候,辜独暗问:“天杀魔君为什么不砍断铁链?”

麻十三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道:“如果砍断铁链,他自己怎么走?”

“可铁链并没有绞起?”

“你是说‘三杀帮’的总舵还有人?”

“不!既然天杀魔君是在清场,那他就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那他是怎么过去的?”

辜独看向洼地内一根根锋利又淬有剧毒的竹枪。

麻十三只是摇头。“不可能!”他的肯定又有些动摇,道:“这怎么可能?”

辜独道:“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杭州最大的烟袋铺子,柜台上摆着一杆旱烟袋。

掌柜摆弄了半天,道:“黄铜嘴儿、细竹管、普通的玉嘴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辜独不相信丝丝临死前会告诉他一个毫无价值的线索,所以追问道:“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特别都没有?”

掌柜再将旱烟袋翻弄了半天,咂了下嘴,“没有!”摇着头,再道:“真没有特别的!”

辜独看向麻十三,眼神中带着疑问。

麻十三不能解决他的疑问,只是冷冷的道:“再看看,不急!”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真的!再看也没用!”

麻十三摇头,“人之将死,何必相欺?”眼中寒光暴现,瞪着掌柜道:“这杆旱烟一定有它的特别之处,一定有!”

“让您这么一说,我到真觉得它有些特别!”

“什么特别?”辜独一把抢过烟袋,急忙追问:“快说说?”

“就是……就是你们特别在意它!”

“我想,你也会特别在意它的!”辜独捏了一粒金瓜子出来,塞在烟袋锅里,递给掌柜,问:“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