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孟青夏的意识逐渐地模糊,不知昏天暗地,也不知时过几时,耳边渐渐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直到……那令人窒息的痛苦再一次一波一波地袭来……

“准,准备好了……”

“微生大人,还是让产婆来吧……”

“开始了,青夏大人已经开始有反应了

。”

“白,白起大人……”

孟青夏被那一阵阵的痛楚折磨得不成人形,这样的寒冬,汗水竟是已经浸湿了长发,粘在了脸颊与肌肤上,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上的血迹早已凝固,伤口也结成了血痂子,天色大概是蒙蒙亮了起来,迷迷糊糊之中,只能听到这寝殿进进出出的全是人,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的意识并不清醒,早前为了让她恢复力气,微生让人给她灌了药,孟青夏茫然地睁开了眼睛,那昔日沉静又璀璨的黑眸,此刻却是空洞洞的,毫无神采与焦距……

“白起大人,青夏大人和莲大人尚且安好,女人生产……请白起大人在殿外等候吧……”是有人以女人生产污秽的缘由在规劝身为统治者的白起不宜亲自陪侍在青夏身旁。

白起……

唯独听到了这两个字,孟青夏那逐渐空洞涣散的瞳仁,似乎才隐隐凝聚起了一抹神采,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殿外刷刷刷一片混乱行礼退避的声音还有那不顾劝阻疾步朝这里而来的脚步声。

是白起呢……他看起来是那样的风尘仆仆,星夜归来,必是彻夜未眠的,他阔步而入,衣袍都被掠过的风卷动,白起的斗篷上,肩头,甚至是发冠上,都尚且停留着未化去的皑皑白雪……

白雪……是下雪了么?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降临的……

白起进入大殿后,立即与在场的产婆和微生等人询问孟青夏的情况,毕竟,在他离开以前,孟青夏的情况还好得很,算算时日,也还未到要生产的日子,但如今,竟是听闻这个小女人危在旦夕,白起的脸色有多冰冷,神情有多严厉冷峻,孟青夏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整个大殿里,几乎都因为白起的归来而陡然降温,寒气凛冽,也不知是因为那寒雪,还是因为这王者令人胆战心惊的残酷,几欲杀人……

白起后来又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孟青夏早已经听不清了,只是痴痴地看着白起,向白起伸出了手,仿佛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紧紧地拽着白起的袖子不肯放手,那表情,着实是受了委屈一般:“白起……”

整个寝殿里已经手忙脚乱开了,孟青夏只觉得置身事外,恍若与之隔绝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唯独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在不断地提醒着她,若是有一刻的怯懦,她将失去什么

“青夏,别怕,不会有事。”白起的大手反握住了孟青夏的手,但他看起来却是眉头紧皱,他虽然是这么安慰孟青夏的,但那深邃冷凝的蓝眸里却没有一瞬的松懈,只有满满的担忧和冷凝。

白起的大手很有力,尽管他看起来是那样的镇定,但那手中不能掌控自如的力道便已经出卖了此刻他的心情,孟青夏感到了手上的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生疼,但那痛楚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相反的,唯独白起握着她的那只手,让她感到了温暖,好像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温暖……

孟青夏浑身因为痛苦而蜷缩颤抖,手忙脚乱的产婆和巫医全部都围绕着孟青夏转,孟青夏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那眸光氤氲着水汽,意识逐渐看是涣散,看得出来,她拼命地想要让自己清醒,让自己照着他们的吩咐去做,但此时此刻,甚至与身体里的痛苦都已经不能再让她有所感觉,孟青夏努力地看着他们,耳边却是嗡嗡作响的一片,他们的嘴里一张一合,吵得孟青夏根本就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白起……”此时此刻,这两个刻入了她骨髓里的字眼,仿佛已经成了她唯一的记忆。

“我在这里,青夏。”白起在她汗湿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那温暖的嘴唇的触碰,那低沉暗哑的嗓音,都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白起的眼睛充斥着血丝,那是彻夜未眠的疲惫和隐忍。

孟青夏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她的满心满眼,现在唯一能看得进去,能听得进去的,竟是惟有这个曾经将她从濒临死亡的斗兽场里捞起来、将她当作孩子般严厉又无情地管教着、给了她盛大的婚典、给了她一世的期许的男人,她的丈夫,白起的样子,白起说的话……

孟青夏的目光看起来迷茫,朦胧,却又努力地挣扎着,一如既往地倔强得过分,她在咬牙撑着,她已经没有力气了,白起心里清楚得很……

“白起,你怎么了……”孟青夏轻轻地启齿,她的意识早已经不清醒了,只觉得白起此刻看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复杂,隐忍而又哀痛,情真意切,看得孟青夏的心都痛了,她忽然感到心底酸楚,眼眶竟是红了:“白起,我不疼……”

即便是先前被还未出世的莲折磨成那样,浑身因为痛苦而颤抖蜷缩,甚至身体里的骨头都在咯吱咯吱作响,就是那样的情况,孟青夏都不曾红了眼眶,唯独此刻,看到白起以这样哀痛隐忍,又疼惜的目光看着她,孟青夏竟是觉得心底酸楚无比,红了眼眶……

孟青夏眼泪簌簌地就往下掉,白起抬起手想要抹去孟青夏的眼泪,但那眼泪却如何也止不住,滚烫异常:“白起,我不疼,真的……”

真的……她边掉着眼泪,边说着这样的话,别说是白起了,就是漠不关心的旁人看着这一幕,竟都是跟着掉眼泪

身为巫师的微生,更是应该最看淡命运生死的人,此时此刻,竟也是沉默了。

她是那样的倔强,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肯哭的人,此刻却掉着眼泪,乖巧异常地反过来安慰白起,看得出来,白起的身形明显是一怔,然后反握住了她想要抬起,抚平他紧皱的眉宇的那只手:“青夏,很快就过去了,我信你,我知道你不疼,你什么都不怕的。”

“嗯……”出奇地,白起说的话,是那样清晰地进入了孟青夏的耳朵里,她分明已经是意识模糊了,但还是乖乖地点头:“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怕的……”

“白起大人……”身旁已经有巫医面露了死亡的色彩,苍白着脸想要规劝白起:“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什么叫保不住了。”白起眉头一皱,只觉得他的眸光是一下子寒冷下来的,那寒光带着杀气,陡然间让那禀报的巫医都手中一抖,将装满血的盆子脱了手,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白,白起大人……”

那伟大而又威严的王者盛怒之下,所有人竟是刷刷刷地跪成了一片,就连微生,竟也是叹息,在白起的面前撩袍跪了下来,严肃而又不容质疑地劝谏道:“白起大人,两全其美尚且不能,保住一人已是奇迹。”

微生说的……不假。

在这种情况下,微生清楚得很白起大人会如何决断,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必然是保不住了,而即便如此,青夏的性命能否保全,尚且还是一个未知数

保不住……什么叫保不住了……

原本已经意识涣散的孟青夏,在听到了这样的字眼以后,竟然是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忽然疯魔了一般挣扎着想要起来,无奈太过虚弱,竟只能跌入了白起及时的怀抱,她泪流满面,但整个人看上去却是倔强得很,几乎是要逼着白起给她承诺:“白起,不要放弃莲,不要放弃莲……”

尽管孟青夏如此苦苦哀求,但孟青夏的心里却是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她看到了,看到了白起眼底的决绝和冷漠,他早已经做了决定了,比起她,还未出世的莲对白起而言,的确什么也不是,他早已经做出决定了,白起想要放弃孩子,放弃莲……

孟青夏的心中忽然一冷,但她却忽然更加倔强了起来,满头的冷汗浸湿了她的头发,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白起的手,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她竟忽然抽手拔出了自己的发簪,白起眼中一凝,却也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跪成了一片,就连微生,就连无所不能的微生,他都在那其中,等着白起的一声令下!

白起看着孟青夏,孟青夏也看到了,在那一瞬间,白起眼底分明也是一痛,但此情此情,白起能做的,惟独只有足够的狠心,足够地,撑下那所有的罪孽和怨恨,他是她的山,是她的世界,她不能承受的一切,唯有他替她撑起来。

莲不算什么,唯有孟青夏,对他白起而言,才是这世间的至宝……是他最珍视的人……

孟青夏看得很清楚,是了,白起心中是怎么想的,孟青夏怎会不清楚呢,但她也是那样的坚定,不容动摇的坚定:“白起,若是不能熬过这一关,我与莲皆命陨于此,我也愿认。若是莲命绝于此,我也认。可若是你弃了他,即便是我能苟延残喘,也必会怨你,必会恨你,恨你不肯让我尽力,这簪子,同样也会要了你这般手段留下的我的性命!”孟青夏的口气坚决,到了这里,却又忽然哀戚了起来:“白起,求你……那是我们的孩子,我日夜都能感觉到他在动,他是活生生地陪伴在我身边的,白起,求你……”

白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就连他这般铁石心肠,此刻竟也因为孟青夏那一字字,一句句,皆像受到了重击一般,此刻他的声音暗哑,蕴含着无数的隐忍和悲痛,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