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所以她才说,微生的本事可不只这一些,他不仅仅是个巫师,他更是个善于攻心的狡猾的政治家。

他将与白起的谋划和当下的时局通通地告诉了她,无非是想告诉她,必须阻止九夷人在这时候掀起一场冬战,且白起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许眼下的情况再拖下去了,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白起先前的谋划那样,用不得不接受的联姻蒙蔽蠢蠢欲动的九夷人。

但如今绛已经不再期望达成一个共识那么简单,她提出了更加过分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出于大局着想,她孟青夏,似乎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做出牺牲的重要和必要性……

即便是声称自己作为“老朋友”的微生,也只能对这样的现实情况表示遗憾,因为比起任由眼前的计划因为这一变故和白起大人不知道还会变得怎样糟糕的身体而耽搁了下来,就算是微生,也会更情愿牺牲一个女人来换取更为明朗的利益,因为她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政治砝码。

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微生似乎很能理解作为一个被他视若必须做出必要的牺牲的棋子的女人,该有的心情,因此他十分慷慨地给了孟青夏足够的时间,陷入这沉默中,思考着他的提议。

微生有的是那样的本事,他从来不胁迫对手,也从来不逼迫他的“老朋友”,此刻他正垂袖潇然而立,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清俊而又神秘的年轻巫师的面容上,浮现着温润而又柔和的微微笑意,他似乎是耐心极了,安静地等着眼前那个陷入挣扎的少女给他答复

孟青夏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忽然间便笑了:“你果真是……在我面前,可是已经越发不掩饰自己的卑劣了。”

对于孟青夏带了讽刺的揶揄,微生笑了笑,倘然地接受了:“我也正冒着违背白起大人命令的危险,做出了这大胆的事,如果因为要挽救眼前的困境,必须做出卑劣的事,微生乐意之至,要知道,或许我也会因此而遭受白起大人降下的惩罚也说不定。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白起大人如今昏迷不醒,必须有人代替白起大人做出这个决定,霁他们还在等着,让一切按照白起大人先前的谋划和命令进行下去,但很可惜,白起大人已经亲口命令,搁置下了联姻的事,如今有这资格改变这一切的,唯有你了,身为白起大人的妻子,必然会为了白起大人和白起大人所统治下的夏着想的您,青夏大人。”

他们是想让她,亲自以白起的名义,作为使者,和绛谈论联姻的事?而白起身体里的巫蛊,已经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由她出面,绛只会相信,白起已经因为蛊毒之事,不得不妥协,考虑和九夷联姻之事,且白起也已经,因为眼前的政治利益,按照绛的要求,舍弃了她孟青夏。

绛会相信,尽管白起确实是因为蛊毒的威胁,不得不接受一个女人对他的胁迫,达成那联姻,但那联姻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中原的夏联盟,也早在谋划一场战争,就在她最掉以轻心的时候……

“你说的,也的确是事实。”孟青夏牵扯着嘴角:“但你应该知道,白起的命令,可不是你我能打破的,他可是让人看着我了,甚至下令,若我有一星半点的逃跑的念头,便要打断我的腿。你觉得……湛也会和你站在一起,为了大局着想,便对白起的命令充耳不闻?”

微生的神情丝毫没有波动,这一切,也好像早就在他的考虑中一般,是了,这个狡猾而又满腹城府的年轻巫师,素来考虑周到,这样重要的事,他又怎么会疏于算计呢:“若是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切的困难,我自然会愿意为你摆平,即便是一向忠于白起大人的命令的湛和涟,他们也会出于现实的考虑,做出比愚忠更明智的选择……哪怕,最后他们即将面临的结果和我一样,得回到白起大人这儿接受可怕的惩罚,可至少……到时候,白起大人已经克制住了身体里的蛊虫,得以安然地醒来,掌控大局,而到时候我们所有人所面临的局面,要比现在要有利得多

。”

“是了……我忘了,现在恐怕所有人的目光都和你一样,全部盯着我呢。他们不介意我此去面临的结果是什么,也不介意正是因为忠诚而违背白起的命令。只要我能做一颗好棋子,为所有人带来利益。”孟青夏顿了顿,那张苍白而又清瘦的面庞,忽然间便冷静了下来,她忽然笑了,就好像在谈论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理智得让微生都不得不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意来。

一直到现在,微生脸上的神情才微微有了些变化,是片刻的迟疑和仁慈,然后就像一个慷慨的长辈一样,安慰着孟青夏,像她做出了承诺:“也许我们的期望伤了你的心,但请相信我,我的占卜从来不曾出错,你是天神送到我们所有人身边的幸运儿,你会为我们带来幸运,化解为难,而你也将赢得我们的尊敬和信任。你既是白起大人所悉心庇护的珍宝,我们也必会为你奉上最虔诚的心意。相信我,巫师是不会让天神送到我们身边的幸运儿走向厄运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

秋祭即将到来的时节,夏的王城禹康传来了消息,这片广袤的中原大地的统治者白起大人,即将接受那来自遥远的西域友好的请求,在不久之后,白起大人或许就会和那位神秘的西域女巫举行大婚。

贵族间联姻本来就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更何况,盘踞在漠北西域的强大氏族联盟九夷一旦和中原夏联盟联姻,无论对于任何一个氏族来说,都无异于这中原和西域的两匹强大的头狼走到了一块,形成了充满了威胁的联盟,一时间,这个消息才刚刚穿出来,就已经造成了足够的轰动。

从王城禹康出发的使者的队伍已经度过了黄河,即将远赴西域,将达成共识的联姻书送至九夷王族,那队伍甚至是由白起大人身旁最亲密的亲信湛大人亲自带着兵马护送的,对于那被任命为使臣的大人是谁,所有人都充满了好奇。

除了长老院的那些大臣们,大概知道这一回是由孟青夏亲自作为使者前往西域九夷的人还并不多。

度过了黄河,越往北上,孟青夏便越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日一日寒冷下去的空气,深秋的漠北,入了夜,骤然降温的大漠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冷得让人难耐,尽管这诺大的马车里,已经提前点上了炉子,而无论是湛还是这里守卫的士兵们,都对她格外的恭敬和礼待,但毕竟是长途跋涉,仍旧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这支由湛亲自护送的队伍才刚刚离开了中原最北方的氏族部落根据的地方,在入了夜之后的大漠,他们也不得不放慢了行程,寻了安全的避风处生火喂马,打算过夜。送信的苍鹰已经将他们要前往九夷的消息送到了远方,想必不出两日,就会和前来迎接他们的九夷的使臣碰面。

沙漠上的篝火是这骤然降温的夜晚唯一传递着温暖的火源,早早有在前方探路的部下准备好了夜晚要停歇过夜的一切,等到孟青夏所在的马车缓缓靠近的时候,前方的火源早已经生好了,他们甚至还提前将冰冷的水煮沸,将生肉烤成了熟肉,毕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还不怎么敢怠慢亲自前来的孟青夏。

马车停下的时候,是湛亲自下马前来恭请孟青夏下来的,事实上,这几日,湛看起来也有些不怎么敢正面对着孟青夏,以至于,这些日子,他对她说话时的口吻,都客气古怪了许多:“青夏大人,今夜恐怕还必须在荒郊野外露宿一夜,前方我们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煮沸的热水和食物,如果您不介意,还是下来烤一烤火吧,那样总归会暖和一些。或者……如果您并不怎么想下来的话,我也可以将水和食物送到马车里,让您享用。”

“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着了。”不浓不淡的声音自那马车里响起,孟青夏掀开了马车的怜子,正要下来,可就在此时,原本已经做好卸马暂且在这里落脚过夜的队伍,忽然间便传来一阵混乱,在这苍凉的荒漠和压抑的夜幕之中,突如其来的火光蓦然从四面八方而起,将他们包围了,而沙尘滚滚之中,似乎是马队的声音,也似乎是掀起的杀戮声……

难道,他们是在这里,遭遇了漠北的沙漠里时常遇见的匪盗不成……

“湛大人!不好了!”

“来人!”

杀戮四起,毫无预兆,看起来不仅仅是匪盗那么简单……那伙,不知底细的对手,到底是谁,该死的!

湛当即变了脸色,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来,看向了此刻正钻出马车,也是神情疑惑的孟青夏,喝道:“青夏大人,您请先回马车里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