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扣住了她手臂的大手有力得犹如钢筋铁骨,让孟青夏动弹不得……

火把的光亮立即将这黑暗给照亮了,眼前的涟亦是变了脸色,然后恭敬地跪了下来:“白起大人。”

白起……

虽然心中早已知道是白起来了,但乍一听到涟这样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证实了她的猜想,孟青夏仍是忍不住背脊一僵,怔怔地回过头来,仰着脑袋,他们身后举着火把照明的湛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而在那火光下的白起的脸,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冰一般,即便是那温暖的火光也无法将之融化,是白起,真的是白起……

孟青夏的心底在见到白起的一刹那,彻底地翻滚了起来,百感交集,他钢铁一般有力的大手仍是紧紧扣着她纤细的手腕,就好像,紧紧抓住了什么差点就要消失了的珍视之物,带着那失而复得的惶恐心情,力气大得,都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给折断了,孟青夏因为疼,不得不蹙起眉来,抗议了一声:“白起,疼……”

前方的涟仍是跪着不动,那神情冷漠的王者就在自己的面前,涟这一回,擅自违背了白起的命令,还带人私自进入了还未竣工的地下宫殿,这样的罪孽,足以让白起重罚他,哪怕是要他的性命也不为过,涟在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后果,只是令他意外的是……白起大人,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白起大人的眼睛,他以为,用这种方式让那小奴隶消失,已经是天衣无缝了……

白起大人面若冰霜,涟此次的行为定然是让他失望,但作为臣子和弟弟的湛,在自己所崇敬的白起大人和哥哥涟之间,也是无可奈何,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像现在这样担心地看着他们,在心中祈祷着白起大人能够看在往日他们兄弟俩尽忠职守的份上,宽容涟的过失。

听到孟青夏抱怨的白起没有立即发落涟的罪状,他垂下了眼帘,看向了这个蹙着眉抬头看着他的小女人,分明陷入危险中的是她,可她此刻漆黑清澈的瞳仁里,竟然写满了担忧,担忧谁?在她的情况没有陷入更糟之前,他有先见之明地找到了她,即将要为她出气,通常情况下,她的反应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

但白起冰冷的面色还是稍稍有了些缓和,他一把将孟青夏给抱了起来,尽管……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可他仍是如此习惯性地对待她,孟青夏也习以为常地伸手搂住了白起的脖子,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有些疲惫地靠在了白起的身上,将额头抵着他的脖颈,埋着脑袋,压低声音,如撒娇般:“白起,我没事。是我误打误撞,来了这里,多亏了涟寻到了我……”

她不知道白起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白起是否听到了她先前和涟说的话……孟青夏感到有些难为情,为此不怎么敢直视白起的眼睛……

孟青夏彼时说话的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冷肃的地下宫殿里,不仅是白起,就连一站一跪着的湛和涟,都听得一清二楚。

对于孟青夏会如此云淡风轻地用三言两语就把足以降下死亡惩罚的罪刑和涟撇了一个一干二净,不仅是湛,就连跪着的涟,身形都微微一僵,显然是为此感到十分震惊,孟青夏的话,如此听起来,倒好像是涟还立了功一般……

涟以为,这个女人,至少该会不折手段地报复他……

“误打误撞……来了这里?”白起耐人寻味地眯起了眼睛,那幽深的眸光落在了孟青夏白皙细嫩脖颈处那看起来触目惊心的痕迹,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那道锋利的口子还有先前淌下的血迹犹在。

孟青夏愣了愣,也不敢抬起头来,只觉得白起的语气听起来虽漫不经心,仿佛对她的话没有生出半点质疑来一般,但孟青夏分明能清晰地感受到白起这温柔的口吻下隐隐凝聚起来的危险气息。

就算不必抬头,孟青夏也知道,此刻白起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头顶,那沉重而又威严的压迫感是那样的分明,这让孟青夏的心头一凛,正打算要开口替涟说情,但就在此刻,白起已然是缓缓收回了目光,然后淡淡地扫了仍旧跪在他面前的涟一眼,他的嘴角微微地扬起,云淡风轻道:“既然如此……我自会赏罚分明,不必跪着了,这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即便白起的嘴角带了弧度,但此时谁也无法忽略他淡笑的唇畔之下让人畏惧的严厉,就是湛,也不敢多言一语,一直跪着的涟,也只是呼吸一凛,低下了头:“是。”

“白起?”一直埋着脑袋的孟青夏终于抬起了头,白起的表情看起来仍和平时一样,并未在这里降下他的怒气,但孟青夏心中却根本没有把握猜透白起此刻是否是真的信了她的话,不再追究了?若是如此……诚然,是最好的结果,她并不很希望,白起会在他的臣民口中,落下一个为了女人而责罚一直忠于他的臣子的坏名声

白起只说了会赏罚分明,并没有说要如何处置涟,孟青夏虽然心中有疑惑,但这时候也不好开口继续询问,只能顺从地任由白起将她带离这里。

他们是如何离开这里的,孟青夏直到后来都仍是一片糊涂,一路上,所有人都是沉默的,越到后来,孟青夏的眉头也越来越紧,心亦是一分一秒地往下沉了下去……

若不是白起亲自来将她带出去,恐怕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顺利离开这里……

……

他们是怎么离开这座地下宫殿的,对孟青夏而言,永远都是一个谜。

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王城里了,白起并没有立即带着她回到王城里,这几日,白起就好像没有任何政务缠身一般,抽出了大把大把的时间陪着她,这是个距离禹康城不远的一处小部落,这里的牧民在春夏的时候,也会种植一些粮食,等到秋天的时候就可以丰收了,足以度过下一个漫长的冬季,收割上来的稻草,也足够牛羊群填饱一个冬季的肚子,白天的时候,白起偶尔会和那些部落里的人一起下到开垦出来的田地里,如同寻常人家的男丁一般帮助他们干农活,大多数时候,白起也会领着孟青夏四处看看,干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好像……只是在陪着自己的妻子谈情说爱的寻常男人一般……

通常这种时候,湛也会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但这段时间,孟青夏并未看到涟的身影,白起和湛,谁也没有提及过这件事。

白起是隐瞒了身份借宿在这些部落里的牧民家的,为此身边自然不会带太多的人,甚至于,孟青夏都怀疑,白起丢下政务不在王城里这么多天了,是不是通知他那些苦苦等在王城里的大臣们一声……

白起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能够空出大把大把的时间陪着她做些寻常平民里的年轻男女们才会做的事情,这种种的一切,都恍惚让孟青夏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在这梦里,白起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首领,她也不是那突然闯到这个世界的小奴隶,他们就好像……陷入这青涩爱恋中的年轻男女一般……

夜幕沉沉落下的时候,白起也是带着孟青夏,到附近的山林里打了些猎物作为食物,用过之后才回来的,还给部落里的人也带了些礼物

因为在这部落里住了有好些天了,部落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们,将他们当成了是在外游历的年轻夫妇,时常也会打趣他们,每每这种时候,白起通常是能友善地与他们谈论着任何话题,这里有些年轻些的小姑娘,尽管她们并不知道白起尊贵的身份,但常常也会因为他风度翩翩的优雅气度和无所不知的智慧所打动,总是红着脸偷偷地看着他,在这种情况下,总会有些年长者,好心地提醒着那些姑娘,这对恩爱的夫妇可容不得别人插足呢。

孟青夏时常被这些纯朴的子民闹得面红耳赤,这一回回来也是,不等他们有机会打趣他们,孟青夏一下马,就一溜烟钻回了借住的帐子里,白起无奈,也只好立即跟着她进了帐子。

看着这个小女人害羞的模样,钻到床塌上就打算装睡,白起只好无奈地把她从床塌上捞了起来,好心地提醒她:“上过了药再睡。”

经过了白起的提醒,孟青夏才下意识地抬起手,触摸上了脖颈处,因为这几日白起的监督,已经结痂,还有些发痒的伤口,是快好了啊。

见她坐着不动,白起便只好亲自动手了,当他的手带着沁凉的药膏抚平孟青夏脖子上那细长的一条线时,那凉意,带着痒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慌忙红着脸道:“我自己来吧……”

但白起并没有理会他,她坐在白起的腿上,看着白起似笑非笑地弯起嘴角的模样,孟青夏咬着唇,也只好忍着,心中多番迟疑,终于,孟青夏还是忍不住了,轻声地开口问道:“白起,你这些天……怎么没有政务缠身吗?”

否则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和她耗在这里……

看她的模样,倒是怀疑白起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或是有事瞒着她,才会一反常态,抽出大把时间陪着她似的。

对于孟青夏的话,白起是又好气又好笑:“从前我一向忙于政事,才疏忽了该多陪陪你的事,即便是上一次,说了要带你去葛国,权当玩乐,后来也因为发生了一些我意想不到的事,没时间陪你。如今以你当借口,让我自己也暂且从繁忙的政务中抽身,反倒让你起了疑心了

。”

孟青夏被白起说得脸一红,支吾道:“你多日不在王城里,那些好不容易才千里迢迢赶来的大臣,难道不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才来的吗?你就这样晾着他们……好像不大好。”

“你就别操心那些事了,我不在的这些天,正好是给那些大臣们理清思绪的机会。”白起有些哭笑不得,依照这小女人的说法,他倒还真有些像不务正业的君主了。

即便他再政务繁忙,也不至于因为多陪她几天,就要到了天下大乱的地步。

那些大臣们是为了什么事情才千里迢迢而来的,这小女人是没有必要知道得太多。这些天他虽然不在,但那些家伙也正是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他的决定的时候。

理清思绪的机会?白起的话,孟青夏是听不大懂,但看着白气的心情好像并不算太坏的样子,孟青夏犹豫了许多天,终于在此刻开口问道:“白起,这几日,怎么不见涟……”

“你很关心他?”白起意有所指地看着她,那眸光讳莫如深,带着淡笑凝视着这小女人明显有些闪烁的黑色瞳仁。

“毕竟……毕竟涟也算是忙了我的忙。若不是他,我误打误撞到了那个地方……”孟青夏藏在袖子下的小手更是不自觉地捏紧,背脊僵硬,白起那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眸光,就仿佛一眼就看穿她到底说没说谎一般。

“青夏,虽然你不愿意追究……”白起忽然打断了孟青夏的话,那温暖的指尖,也意味深长地轻轻摩挲着孟青夏受伤的脖颈:“但在我面前,你应该对我更坦诚一些。毕竟,我于你而言,不是别人……”

那座还未竣工的地下宫殿,无数的奴隶和劳役为它丧失生命,死在那里,这个小女人大概还不知道,尽管他白起再心怀几分仁慈,但他毕竟也是个身居上位的统治者,残酷一些,也是难免的。但凡知道这座宫殿存在的劳役,除却死在这里面,就只有毕生周而复始地做着修建工作的宿命,进来的人,通常是不会再有机会离开的。

即便来日这座地下宫殿竣工了,尚且还活着的劳役,也会赐死于这里面,作为陪葬,君主的陵寝的秘密,怎么能泄露出去……而她又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误打误撞”就来了这里,白起可不是傻子,会相信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