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见过鬼,我爷爷说他见过。

我爷爷的老家在农村,他说他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两座大山,一座在西,一座在东,那时候日本鬼子跟八路军在打仗,日本人在西山上,八路军在东山上,每天总有那么几个钟头,整个村子都笼罩在弹雾当中,日本鬼子在西山往东山上轰炮,这样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后来,由于有汉奸告密,日本人在一天下午从村子的边缘绕过,从正面攻上了东山,八路军由于**不足,只得向北部的另外一座深山撤退。我爷爷说,八路军死了好多人,他亲眼看见两个掉队的小战士并肩往山上撤退,其中的一个被鬼子打中了一条腿,另外一个要背他走,这个中*的小战士不肯,另外的战士只好流着眼泪自己去追赶大部队去了。(说实话,我不太相信这些是我爷爷亲眼所见的,按照我的意思,如果他亲眼看见了这个小战士中*,如果他没有能力救助这个点儿背的家伙,那至少也应该把他隐藏起来。嗨,谁知道呢,反正他跟我说的时候强调了好几遍是他亲眼所见。)后来,日本鬼子很快就占领了东山,那个小战士,我爷爷说他亲眼所见,被一个鬼子用刺到戳穿了太阳穴,血就汩汩的流出来,最后流干了,那个战士就死了。我爷爷后来被鬼子喊到了山脚下,命令他把那个小战士给埋了……(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插句话,就是长辈给晚辈讲故事,一定得“靠谱儿”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哪怕是编的,也得编的圆滑一些,不然的话,多年以后,晚辈长大成人,想起那些你讲过的故事,肯定忍不住要嘲笑你两句,我现在想起这故事就觉得我爷爷真能编。)下面要说到重点了,就是关于鬼的。

其实打仗那年我爷爷不过十四五岁,等他长到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一个早晨,天还没亮,他要走路到集市上去,路过那个他当年埋小战士的地方,他说他亲眼看到两个受伤的八路军,一个拄着拐杖,另外一个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头、胳膊、腿上都缠绕着厚厚的纱布,满脸血迹……他们两个搀扶着往当年八路军撤退的深山里走……其实当年我爷爷的村子里早已经没了八路军,不知道他是不是眼睛花了,还是他的爷爷给他讲故事讲多了,引起的幻觉。当时我年轻的爷爷就一直注视着这两个小战士在山坡上越走越远,等他想起来村子里早已经没了八路军这码事,那两个战士已经消失了。天还是没亮,爷爷背上冒出了冷汗,也顾不上去赶集了,撒丫子往家里跑,据他自己说,到家就病倒了,跟家里人说了他见到的事情之后,家里人立刻找来了所谓的“法师”,“法师”说我爷爷撞了鬼,于是又跑到当年埋人的山坡上去烧了好多纸钱,在家里又做了一次**,爷爷的病就好了。

这件关于我爷爷撞鬼的事儿是好多年以前,我还上小学的时候我爷爷讲给我的,我当时根本没当回事,后来我上了初中,暑假里,爷爷又把这事给我跟闻铁军讲了一遍,当天晚上,闻铁军吓的不敢上厕所,憋尿憋的脸颊通红,后来还是我陪他去撒尿的,当时我就想,这大人要说起瞎话来,可比小孩邪乎多了!等到我考上大学那年冬天,我爷爷又给讲了一遍,那次,我奶奶在边儿上跟着起哄,面对我置疑的表情,她说,爷爷年轻的时候确实有这么档子事儿,当天晚上闻铁军一宿没睡。

其实我一次也没信过,我觉得天地之间,再没什么比人更可怕的了,且不说我爷爷是不是编的,就说人真的看见了鬼,也应该是人把鬼给吓的尿了裤子,人类连原子弹都发明了,鬼要是去个稍微远点儿的地方,除了干粮,恐怕还得多带几双鞋。

尽管我并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我依然坚信,这世界上是有灵魂存在的,灵魂跟鬼是两码事。比如那天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听见纪峰的脚步声,我就觉得有可能是纪峰的灵魂。

闻铁军走了之后,我心里骂了他两句,正要睡觉,我听见阿秀开门的声音,翻身坐了起来,我跟她说到:“阿秀,帮忙给我倒杯水吧,我渴坏了。”

她关了门,直径走到我的*前,虎着脸问我:“迟大志的钱你怎么不还?”

“什么钱啊?我凭什么给他钱?”我瞪着阿秀,说完了话,忽然觉得今天的阿秀不像以往了,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阿秀怯怯的看着我,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子,嘀咕着“我的钱都给你了,迟大志的钱你怎么不还人家?”

“阿秀你说什么呐!你这是说话呢还是唱歌呢!”凭心而论,阿秀自从来了我家,我给她花的钱比给闻铁军花的钱都多。蓦地,我想起来阿秀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我“嗖”的一下翻身下*,惊恐的看着阿秀。

阿秀看了我一眼之后继续看着自己的脚面子。阿秀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并且充满着灵性,水汪汪的,我惊恐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此刻阿秀的眼睛不似从前,眼神晦涩,忧郁,像极了纪峰。

“阿秀,是不是该做饭了,我陪你买菜去吧。”

她抬头看我,迟疑了片刻,说到:“你手疼不疼?我特别想你们……”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阿秀,阿秀,阿秀,你,你别吓唬我,我胆儿小你不是不知道。”我都快哭出来了。

我使劲闭着眼睛,接下去,我听见阿秀在不住的叹气,说是阿秀在叹气,其实完全是大发白的口气。

我忽然想起来我爷爷跟我说的,已经死去的人往往会放心不下生前最亲的人,魂灵经常会看望这个人,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往往会以托梦或者其他的方法告诉这个最亲近的人。当年爷爷说这些的时候我还小,完全当成故事听的,甚至成年以后我对他所讲的所有关于鬼神的故事都表现出了最大限度的嘲讽,想不到却是真的。

我想到爷爷当年故事里的主人公的那些做法,他们常常是装作那个人生前一样的跟他聊天,问他又什么心愿,然后替他去做,还有的就是对着他破口大骂,怎么疯狂怎么来,就把那个魂灵给吓跑了。

我抓起玻璃杯,大口大口的喝水,想着要跟大发白说点什么。

平静了片刻,我的恐惧消失了大半。

“大发白?”我在距离阿秀一米远的地方弯腰下去,我跟阿秀眼睛对眼睛的距离不足半尺。

阿秀点头。

“嗯……你怎么样?你真的是……纪峰?”

她还是点头。

“……你想让我替你还迟大志两千块钱?”

“嗯。”

“你还想让我干点儿什么?”我看电视里演鬼的时候,都是这么问的,我也学着电视里的样子问了一句。

“衣服不够,鞋太小了。”

我相信真的是纪峰了,因为他快火化的时候,我们才想起来衣服换了新的,但是他的鞋还没来得及买,最后,迟大志把他自己新买的一双皮鞋给大发白穿上了,因为纪峰的脚丫子太肥,硬塞进去的。

想到这里,我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一点也不再害怕。

“行,我记着了,我明天就买了,烧给你。”我有点泣不成声,“你的案子还没破呢,纪峰,你快告诉我,谁害的你呀,你快告诉我吧……”

阿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跟大发白一贯的表情一摸一样。

“你的手疼了,就涂点酱油……”

大话西游里面的唐僧说过:做*就像做人一样,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是人*。我听到阿秀用纪峰的语调说出这句“涂点酱油”的时候,脑子里马上想到的就是唐僧的明言,忽然很想把他打倒,踩他的脸。

…………听见敲门的声音,我的心里狠狠的颤了一下。

睁开眼睛,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难道我一直在做梦?我明明记得自己翻身下了*,就站在阿秀面前的。

天黑着,也没开灯,我想大概阿秀还没有回来。

我去开门,陈亮来了。

“怎么不开灯。”说着话,他把灯打开。

我转身往里屋走,想着跟陈亮说点什么。猛地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阿秀,我“啊”“啊”的尖叫着跳了起来,“他妈的,怎么回事,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我一猛子扎到了陈亮的怀里,心扑通普通跳的声音能听的很清楚。

陈亮慌张的左顾右看,连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瞪大眼睛,看着阿秀,看着看着,好像看到的还是纪峰,没错,纪峰像以往一样的躺在沙发上睡觉,并且保持着他一贯的弯曲的姿势,人家说,这种睡觉的姿势跟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是一样的,这种姿势睡觉的人是眼中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我感觉到背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忽然我看到纪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说了一句“叫迟大志把股票都卖了吧,别超过明天,千万别过了明天,叫他早点卖了。”说着就朝门口的地方走去了,我好像看见他悄无声息的穿过了紧闭着的那道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我听见陈亮在喊我,张开眼睛,闻铁军,和阿秀都在,我躺在*上,傻乎乎的看着天花板。

“吓死我了,好好的就晕过去了。”陈亮说。

我看沙发,阿秀刚才躺过的地方很平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是阿秀还是大发白?”

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别不是撞鬼了吧。”阿秀心虚的问他们俩,他们俩听了都有些惊讶。

“是做梦吧。”闻铁军说,问我“你刚才是怎么了,突然就晕了,把我们都吓坏了。”

“弄点儿水喝!”我对陈亮说。

他倒来了水,我连续喝了三杯,靠在*头上稍稍回忆了一下之前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做梦还是真实的情节,开始给他们三个讲述,听得他们张口结舌,陈亮听了以后马上表示他不相信会是真得,肯定是我在做梦。

猛地想起最后大发白交待我的关于迟大志卖股票的事儿,我马上给迟大志打电话,我想不管他信与不信,我都得将这件奇异的事情告诉他。

迟大志对我的叙述笃信不已,他电话里说,“我早觉得你不太对劲儿,我从小就能感觉到你身上有股子邪气,就是这种神神道道的气质你身上……”

“我怎么从小就不太对劲儿了,我是比你们缺心眼儿了?还是比你们少智慧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嗨,这么说吧,搁别人要说这事我觉得认为是编的,你要真遇上这事,我还真信!”迟大志对我讲的遭遇笃信不已,恨不得马上就把他手里的股票给抛出去。

我叫迟大志明天去给纪峰买双新鞋,找个十字路口给烧了,迟大志满口答应下来,说明天先把股票抛了,回头就去买鞋,买了新鞋之后来找我,我们一块去烧。

陈亮迟迟不肯回去,他说他担心我害怕,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只是想不明白阿秀,我明明是在她进门的时候叫她给我倒了一杯水,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还有她躺在沙发上睡觉,陈亮也看见了,她就睡在沙发上,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却说一点也不记得了,就觉得很累,躺沙发上就睡着了。

晚上,我妈我爸都从医院回来了,他们听闻铁军说了我的遭遇之后颠颠儿的跑来,非要让我再给他们讲述一遍,没办法,我只得从头说起,闻铁军、阿秀、陈亮,还有我父母,他们五个人,恭恭敬敬的将我围在中间,听的嘴巴直冒泡。我原原本本的给他们讲了一遍,当然,关于大发白说的钱的事儿,叫我给忽略了。

我讲完了之后,他们谁也不说话,有点崇拜的看着我,他们这种崇敬的眼神叫我觉得不自在,特别是我妈,看得我浑身痒痒。

“怎么了你们?”我有些急了,“拜托了,我拜托你们了,我只是个平凡人,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

“噢。”我妈第一个反应过来,“走了,走了,”她招呼在场的人,包括我,“收拾收拾,回家去吃饭了。”在她的招呼之下,几个人开始从我周围分散开来。

“哼,要我说,你准是在纪峰生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儿,明儿一早上你赶紧去拜祭拜祭纪峰……哼,跑不了,你肯定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儿了……”我妈唠唠叨叨往外走。

为了表示我的清白,我把胸脯拍打的震天响,跟在他们后面嚷嚷:“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后面的话我没敢再说下去,天地良心,我确实对不住纪峰,可是就算我拿着他的钱又能怎么样呢?人已经死了,他还要那些钱有什么用?我了解纪峰,他虽然唧唧歪歪,但他不会因为这点儿钱来纠缠我的,如果今天真的是纪峰显灵的话,我很清楚,他是因为不放心我的手,他想念我,所以他来看看我。

看得出来,陈亮很关心我,我们从8号楼往11号楼走的路上,他们几个人走在前面,我走的慢,陈亮狗一样跟在我旁边。走过那片柳树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方明,想起了那天晚上方明跟闻铁军亲嘴的片断,我恨的牙根儿痒痒。

“闻昕,你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好,要不以后我下了班儿就过来陪你吧。”陈亮试探的口气问我。

我心里忽然“腾”的窜上来一股火气,想起了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里,凌晨四点给他打电话,他居然在跟方明一块喝酒,我一想起方明,我就恨不得踹陈亮几脚。

我用白眼球看着陈亮,停下了脚步,“你这是说话呐?唱歌呢吧你!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来陪我了?”本来我想就说这两句,谁知道,说着说着自己都刹不住车了,“我告诉你说陈亮,别把你自己忒当回事儿!还‘要不下班我过来陪你吧’?”我撇着嘴角夸张的学着陈亮刚才说话的语气,“我用的着你陪?你该陪谁就陪谁去,别人拿你当个宝贝,哼哼,这可没人稀罕你!”

“你又怎么了?”陈亮快走了几步追上我,“我什么也没说呀,我是看你心情不大好,我是好心,要过来陪陪你,你瞧你……”

“我瞧什么呀?就你们这种龌龊的人我看一眼都觉得眼疼,成天跟那种破鞋搅和在一块,你跟闻铁军一样,都贱得肉皮子痒痒,欠打!”

“什么破鞋啊?谁?你说方明?她怎么你了,无非就是对我有点想法,我也没答应啊,再说了,方明人也不错啊,我把话跟她说明白了,她还是朋友,你犯不着这么小心眼儿吧。”

“你别不是脸红了吧!”我在路灯下看这陈亮,他刚才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好像能感觉到一些什么,“陈亮,我给你点忠告吧,这样的女人不好招惹,你看她有文化,有智慧,收入也不少,你觉得方明什么都不缺了,我告诉你吧,其实这样的女人她什么都缺,什么都想要,你别觉得她爱上你了,她追求你,她没你活不成了,其实这种人她谁都不爱,你可别一时犯贱,半辈子都后悔…………”

“闻昕,你这些话说的有点过分了吧,我已经把话都跟你说明白了,因为我喜欢你,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不能因为这些就看不起方明……”

“我看不起她?!你吃了吗?你不是吃多了吧,你吃多了找厕所吐去,别跟我这喷粪!”我一时控制不住,居然跳了起来,“你喜欢她,或者你不喜欢她,那是你自己的事儿,我谢谢你了,你别跟我说,谢谢您了……”我超前走着,扭头又指着大门口的方向告诉他,“门儿在那边,您自己走好!”

大概听见我跟陈亮嚷嚷的声音很大,闻铁军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他看见只有我一个人走过来,回头想去找陈亮,叫我拦住了。我问他:“你是不是巴不得陈亮就把方明给娶了,这样你就干净了?”我这么一说,闻铁军站着就不动了,我走过他身边,向11号楼的方向走去,他长久的站在那里。

我妈妈跟阿秀两个人做好了晚饭,她胡乱吃了几口,就把给米晨静吃的东西装在保温筒里,叫闻铁军跟她一起去了医院,我的双手疼痛明显减轻了许多,但吃起饭来还是比较麻烦,因此我吃的很慢,阿秀陪着我,慢慢的吃,我爸好像很不情愿跟我坐在一起的样子,我清楚,他对于米晨静流产让他失去一个孙子的这个意外耿耿于怀,并且把帐全都算在了我的头上。算了,我想,我不跟他们计较,好歹我现在也是个大人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自从我当天晚上在半路上跟闻铁军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一直不跟我说话,他的表情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似乎是我伤了他的心,我无法准确的体味他的感情,或许我对他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当天晚上,快睡觉的时候,陈亮给我打来了电话,他打来电话之前,我跟阿秀一起正在把卖回来的黄纸剪成冥币的形状。现在,每当快到清明节或者各种祭奠死去的人的时候大街上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地摊儿,小贩们儿用不知道能不能在死人世界里流通的冥币来换取活人的人民币,天太晚了,我跟阿秀走了几条街也没有看到摆地摊儿的,再说,就算遇到了摆地摊儿的,也未见得就有冥币卖。我想起来我小的时候看见我奶奶就是用买来的黄纸自己“加工”冥币的。将黄纸折成几折之后,在折叠的地方剪出一个一个铜钱的形状,再将整张的黄纸摊开,剪成一个一个的小正方形就可以了。

我跟阿秀买了足足五块钱的黄纸,别看五块钱不多,换成黄纸,足足二十斤都不止。我们剪了整整一个晚上,手都磨出茧子来了,剪出的冥币装了两个麻袋,但愿拿到十字路口去烧的时候,没有人报警认为我们是在纵火。

陈亮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跟阿秀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纸屑,一堆一堆的,非常细小,我看着这些细小的纸屑,忽然有种感觉,就是有的时候死并不是一了百了的事儿,至少,活人得看在“死”的面子上时不时的想着祭奠他一下,在我和迟大志二十几年的生命历程当中都是那么唯唯诺诺的大发白,在死之后,忽然之间就成了我跟迟大志的“老大”,其实这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活着的人来说,是一件很令人难过却又无能为力的事情。

陈亮问我:“你这会儿干嘛呢?”

我说我在想事儿。

他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我说我在想我死去的侄子。

陈亮犹豫了一下,马上又反应了过来,他安慰我,“闻昕,你哥跟你嫂子还年轻,这次意外,长个教训,明天再生一个呗。再说他还那么小,不知道痛苦,你心里不要太在意,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你说的轻巧,他就是再小,他也是个生命……我心里可没有责备我自己,我知道这事应该赖谁。”

陈亮听我说到这里就不作声了,刚要说点什么,电话里传来他妈喊他的声音,我从电话里听的断断续续的,好像是有什么人来家里找他了。

陈亮说,闻昕我先挂电话了啊,有人来了。

“别啊,刚说两句话,你去吧,别挂电话,我等着。”我不是真的想等着跟他聊大天儿,我是从电话里嗅到了方明的气息。刚才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我听的真切,就是方明。

陈亮放下电话就出去了,刚出去的时候门没关严实,我就听见陈亮很意外的说了一句“哟,你怎么来啦,还带这么多东西…………”接着,门被关死了,电话里一片死静,除了偶尔的吱拉吱拉的电流的声音。

阿秀招呼我去洗脸。这些天以来,我的双手不能沾水,洗脸洗澡都是阿秀的事儿,我的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

我说不洗了,你受累拿条热毛巾给我擦两把得了。

给我擦脸之后,阿秀打开了电视机,开始看那个淡不拉鸡的香港电视剧,我把电话放再*头上,耳朵贴在听筒上,眼睛也盯着电视,演的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不一会儿,我觉得看阿秀比看电视有意思多了,她的情感波动很大,随着剧情的变化一会儿哭,一会笑的样子煞是美丽,于是我就一边听着电话的电流声,一边看着阿秀看电视的样子,保持着同一种姿势,待了两个多钟头,电视都演完了,阿秀招呼我睡觉,我说不睡,我到底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人家到外屋说去了,你能听得见?”

“我就是听不见,我也得拿着电话……我想象。”

阿秀铺好了*铺,不理解的看着我,看了好一会,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钻进了被窝。

过了一会,大约是经过了思想斗争的,她还是想跟我说点什么。

“……我想跟你说句话,……你听了,可别不高兴啊……”

“说。”

“你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看什么?”

“我跟嫂子都看出来了,陈亮对你多好啊,我觉着你们也挺合适的,你还是对他好点,嫂子那天跟我说,你要是不结婚,至少应该跟陈亮谈恋爱。”

“谈恋爱?”我看了阿秀一眼,她的眼神当中充满了期待,“嗯,可能吧。我喜欢过很多人,偷偷喜欢他们,嘿嘿,”说起这些我有点不太好意思的笑笑,“可是我还从来没谈过恋爱呢,在我的生活里,我爸、我妈、还有我哥是最重要的,依着我的意思,我一辈子守着他们,别让他们挨欺负,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这就挺好……可是你要说陈亮,我个人觉得,他也不是不好,挺好的,可是我发现他跟闻铁军一个毛病,都喜欢跟破鞋女人乱搞一气……”

“瞎说,大哥可不是那样的人。”阿秀替闻铁军辩解,“大哥对大爷大妈还有嫂子都可好了……”

“那都是表面现象,人前,你看着谁都像人似的,其实背后,都一样龌龊。别看陈亮穿个警服人五人六的,其实不定跟方明怎么样呢!”我说的口气十分肯定,“不然的话,这么晚了,方明去找他干嘛?”

说到这里,电话里传来陈亮的声音,“你这个人心灵怎么这么肮脏?方明怎么就不能来找我,她不能到我家来坐坐?”

我有些愤怒,刚才光顾着跟阿秀聊天,忘了电话还是通的,“能,谁说不能了,我只不过有点好奇,行不行?”

“闻昕你挺好一个女孩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喜欢在背后叨咕别人的坏话啊?真没看出来……”

“嘁,”我尽量将语气调整的轻蔑的不能再轻蔑,“得了,得了,陈亮,谁爱说你们那些臊气轰轰的烂事儿啊,我不过跟阿秀聊天,当成消遣……”

“你真是个混蛋!”

“那是我小名儿,麻烦你以后再叫的时候打个报告。”

“你就不能净化净化心灵,别用你那肮脏的思想衡量别人?”

“我能。”我的回答迅速而肯定,“我当然能了。不过,得分对谁,对肮脏的人我纯净不起来。”

陈亮叹气,败下阵来,语气变得十分缓和,“闻昕,方明也是朋友,她跟迟大志都是朋友,可能你跟迟大志从小玩到大的,对他更亲一些,我呢,我几乎认识迟大志的时候我就认识了方明,他们俩都是朋友……”

“对不住您了,我得去厕所拉个屎。”我懒洋洋的打断陈亮的话,扔下了电话,点起了一根烟。抽完了,倒*上睡了一会儿,睡不着,又坐起来抽烟,抽到第三根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以为是陈亮打过来的,接起来,确是方明。

夜里一点多了,方明叫我下楼。

我没好意思惊动阿秀,自己胡乱套上两件衣服到了楼下。方明站在一个电话亭的边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我们院子的门口。

“没事吧你,刚跟陈亮家折腾玩了,又上我们家来闹腾。”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好意思啊,睡不着。”

我尽量潇洒的挥挥手,嘿嘿笑了两下,“你们记者都这毛病。说吧,又怎么了?”

“找个地儿吧。”

这附近无处可去,我们俩只好来到了一个24小时营业的拉面馆儿,是一个面积不足二十平米的街边小店儿,里面脏兮兮的,桌子边儿上一圈的黑油。为了不至于让人家说我们俩在这白坐着把我们撵出去,我象征性的花两块钱买了碗拉面,搁桌子上摆着。

“我怀孕了。”方明开门见山。

“哟,恭喜,恭喜。”我早已经知道了,但在方明的面前还是装傻。

“你猜是谁的?”

“还有谁呀?陈亮呗。”

方明摇头。

“不是他?”我假装疑惑的思索着,“那就是迟大志的,没跑儿!这回肯定错不了。”

方明还是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也皱起了眉头,猛吸了一口烟,“你看,这既不是陈亮也不是迟大志,你这就难为我了,你们单位的男同事我也不认识啊,再说了,就算我认识,大街上男的那么多,我知道是哪个?”说完了,我哈哈笑了两声,反问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明端起桌子上的拉面,喝了一口汤,也没滋没味的咧开嘴笑了笑,“难道咱们认识的人当中,我就认识他们俩?你再想想。”

我装作思索的样子,然后猛的摇摇头,“可是,纪峰已经死了快一年了,你不能到现在才……”

“是你哥的。”方明终于忍不住自己说了出来。

“不会吧,你们亲个嘴儿怎么就能怀上了,你看那些演电视的,成天亲来亲去的……”

“别拿我开玩笑了,亲嘴儿是你看见的,你看不见的多着呢!”她又笑了笑,“闻昕,咱俩都是女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生下来!”我不假思索,“生下来,我嫂子刚刚流产了,我爸我妈特别痛苦,我鼓励你把着孩子生下来。”

“那你嫂子呢!”

“我嫂子再生呗!”我还是不假思索,“我哥他们在唐山,那边计划生育没那么严格吧,实在不行,把你这个孩子办个领养手续,我嫂子照样还能生。”

显然,我的答案不是方明满意的,她的脸色十分难看,想咬我两口的心思都有了。

“闻昕,我想……”

“你阿,什么也别想了,把你那工作也辞了算了,踏踏实实的,把这孩子养下来,要是实在我哥他们养不了,你给我,我给你养……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精神真值得我学习,什么叫为了爱情啊?豁出去不要脸了,你说是不是?我这话说的有点难听啊,可是这道理是对的,方明,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哼,你早就知道我怀孕的事儿,对不对?”方明还真是聪明。“你哥哥告诉你的。”

“是啊,我哥什么都跟我说了,也跟我妈说了,跟我嫂子说了,不过跟他们说的不如跟我说的仔细,他跟我描绘的比较详细……他说他那天把你折腾够戗,哈哈哈,是不是真的?”

方明终于气急了,猛的从凳子上站起来,端起桌子上的碗扔在了地上,把小店里的人们吓了一大跳,为了安慰他们,我赶紧扭头向他们明确的表示:“没关系,没关系,我赔,我赔,麻烦您再给来一碗。”

方明还在气喘吁吁的自己生气,“就你们……你们也算是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闻昕你简直就是个社会上的小混混,小流氓……你真是没有教养,你是个流氓!”叫嚷到最后,她居然开始指着我的鼻子,有重复了一边,“你就是个流氓!”

我也急了,不顾疼痛拍打着桌子,“你说对了,我就是流氓,可我是一个洁身自好的流氓,我不是破鞋!你高尚!你有家教!你是正经的知识分子!你还不是被闻铁军搞大了肚子,有本事你生下来呀,你不是高尚吗?我是小混混?!别说我不是,就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混混,我也没有成天三更半夜混到别人家里,你那么喜欢陈亮?你还去他家敲门啊,敲开门你什么话都不说,往死了拼命往陈亮被窝里钻……你简直在说笑话,我再说一遍,我就算是个混混,也是陈亮狗一样的追在我屁股后面,不是我追他,我告诉你,喜欢了,我就把他叫过来玩玩,不喜欢了,我就踢他走,听见了吧,你要还是对陈亮有兴趣,等我玩够了,再扔给你……”我背对着门的方向,这时候我感觉有一个人飞快地向我走来,走到我面前,甩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是陈亮,他愤怒地瞪红了眼睛,像一只**的狮子。

我懵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拉着方明往外走去,他们出了门走了大概十米远的时候我醒悟过来,马上要追出去,不想被店里的小伙计一把拽住,非得让我付清了拉面的钱,还得赔他们一个碗。最要命的是,我根本就没带钱!

就这样,我眼睁睁看着方明靠在陈亮的肩膀上,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