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带着一家人到烤鸭店海吃了一顿之后回到8号楼我的狗窝里,跟我老爹喝了点酒,我一般情况下不喝酒,但我每次看到我父亲一个人独酌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感到悲伤,我觉得他很孤独,每当这个时候我甚至怨恨闻铁军为什么不回北京来生活,一家人其乐融融,有多好!

喝了大约一两的二锅头,我有些晕忽,回到屋里冲了个热水澡之后倒在沙发上发呆。

一会儿,听见电话响了,陈亮打来的。有点恼怒,因为在我发呆的过程中如果被人打扰之后,我总会猛然记起自己其实正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当我被人打断之后,甚至我连自己之前想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陈亮说他路过我家,上来找我呆会儿。

我赶紧换了衣服,等着他上来。前些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泡在一起,这几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忽然没了联系,迟大志又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海吃海喝去了,真奇怪他为什么不肯带上我,因为很多年前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在我跟朋友一起相距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和纪峰是不是正在孤独,可能我天生是应该过一种类似群居的生活,不然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我为何如此青睐集体活动。

很少看到陈亮这么烦恼的表情,他进门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感觉到这种给一个人开门的情景十分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我知道许多事情根本没法解释,比如我无数次的带着旅行团转战在祖国的大江南北,明明某个地方我第一次去,我也会有类似给陈亮开门的时候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妈的说法是,可能我做梦的时候梦到过,尽管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但我实在想不出来原因。

“怎么了?死了娘似的?”死了娘似的是我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形容词,最早来源于纪峰死了娘之后很长时间哭丧着脸的表情。

陈亮坐下来,今天他没穿警服,黑色的面袄里面胡乱的套了一件带帽子的运动服,牛仔裤前面口袋的地方破了一个窟窿。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沙发上,将头躺在靠背上,闭上眼睛紧缩眉头,半天也不说话。

“喝茶还是水?”我问他。

“有啤酒吗?”他闭着眼睛说了一句。

一听到“酒”字,我条件反射似的觉得胃里烧的慌。

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给他,我捂着肚子坐在他旁边,“怎么回事啊?怎么这样?”

陈亮用牙把瓶子盖咬开,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之后,摸了一把嘴,斜着看了我半天,我也没搭理他,心想你爱说不说,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你的秘密。

终于还是这小子忍不住了,“闻昕,哥们有麻烦了。”

“不会吧大哥,您是警察啊!”我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

“你怎么……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呀!”

“我犯得着着急吗?全国人民都知道有了困难找警察,警察有困难找政府去呀。”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这事可不是政府能解决的,是我跟……方明的事……”

我心里动了一下,忽然又来了兴趣,马上坐直了腰板等着他往下说。

“上个星期,方明……把话挑明了,我挺为难的。”

“什么话?找你借钱?”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嘿,我怎么不正经了我?”我对着陈亮瞪着眼睛,“我在你面前脱衣服了?一个女的在男的面前光膀子那才叫不正经!”

陈亮被我逗乐了,问我:“你怎么跟个小伙子似的。”见我没理他,接着说到:“闻昕,这事我必须得跟你说说,这关系到我跟迟大志,我跟你,你跟迟大志,以及方明跟你,跟迟大志,还有跟我的关系……”

“别说绕口令了你,直接说吧,男女关系出了问题。”

陈亮连忙点头,“可以这么说。”我点了一根烟,学着他看我的的样子,乜斜着看他。

“这事是这样,本来呢,方明是我通过迟大志才认识的,而我一早就知道迟大志是对方明有意思,当然了,至于方明怎么想的,我不清楚,反正就觉得大家在一块挺开心,一来二去的……我自己也没想到啊,上个星期,方明跟我挑明了说,要跟我处朋友,闻昕,你说这事……”

“处呗。”我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到,“难不成迟大志杀了你!”

“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陈亮忽然红了脸,长长的睫毛在我面前单纯的忽闪着,“根本与迟大志无关,是我自己,我自己根本不想跟方明……那什么!”

“那你就直接跟她说啊,难不成方明敢**你?”我吐着烟圈跟陈亮说。说完了话,陈亮半天没有动静,我再看他,他用一种非常失望的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我,“干嘛?”我有些不耐烦,“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这本来就是两相情愿的事儿,既然你现在不情愿,你就告诉她,你不乐意,这不就完了。”

我说完了这句话,陈亮忽然又笑了,显得很欢喜,“行,那我就这么跟她说。”

我看着他的笑脸问他:“陈亮,你们警察都这样?”

陈亮慌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我这样,就我一人儿这样。”一边说话,一边还笑着,“走,陪我吃饭去。”

“我刚吃完。”

“走啊,陪我吃,我都一天没吃饭了。”说着把我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我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的站了起来,刚套上外衣往门口走,方明的电话进来了,问我干嘛呢,我说我刚要陪陈亮出去吃饭,方明像鬣狗那样警觉的问我:“他上你家干嘛去了?”

“路过。”我说,“要不你也一块过来吧,正好我已经吃过饭了,非得揪着我去,不去都不行……方明你赶紧的,过来,把这大鼻涕给我清理走!”

“这个……”方明犹豫着问我,“方便吗?”

我看看陈亮,他一个劲儿的摆手,我哈哈大笑着回答方明,“你说什么呐,有什么不方便的?”

刚跟方明约好了地方,我跟陈亮准备出门儿的时候,闻铁军又进来了,说是刚回家,一看都吃完饭了,找我陪他出去吃饭。

“那走吧。”我跟领袖似的一挥手,“都赶一块了,我还真没想到,居然我闻昕成了大伙的香饽饽。”

三个人到了我们家附近的一个饭馆里,叫了菜和酒,一边吃一边等着方明。

闻铁军跟陈亮刚喝了两瓶啤酒,方明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跟以往一样见了面之后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黄段子,我看着方明,觉得她做人怎么能这样?真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当然,我是说在陈亮的面前。

喝了一瓶啤酒之后,闻铁军不肯再喝了,他说一会得开车把陈亮和方明送回家。

方明是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的,工作起来绝对拼命,跟电视里演的那些好记者一个模样,有社会责任感,有同情心,还有正义感,酒量惊人,经常在他们报纸上暴出一些黑幕出来,是北京城里的名记之一。据说出去采访的时候经常被人在后面追着要揍她,冲这点,我及其佩服。

我在陈亮的忽悠之下取代了闻铁军的地位,跟方明他们俩拼起酒来。也奇怪,按说,我并不经常喝酒,但今天跟他们俩拼起来,居然超常发挥,把方明这种大酒鬼已经喝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我的头脑还异常的清醒。

相比之下,方明太弱了,我想,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装着秘密的缘故,喝多了以后,不但没了方向感,居然还开始胡说八道起来,胡说八道的明显标志之一就是不断的对陈亮表白,类似“陈亮我如何如何喜欢你,如何如何离不开你之类的话”,把陈亮比喻的宛若太阳。

我也高了,我看着窗户外面的车来车往,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忽然发现闻铁军又换了一个手机,他平均三个月换一部,一直是这样,于是我又有了骂他的理由,我说:“他妈的闻铁军你这种人不要脸!”闻铁军一听我骂他立刻坐正了身子,仿佛我是他爸爸,每次我看到他在我面前这种样子我心里都说不出的高兴,于是我继续“你说说你,俩仨月你就换个手机,你有那么多钱你拿出来分给家里人花花有多好?你妹妹我天天上班下班带着旅行团出去奔命,你倒好……成由节俭败由奢啊,这个道理你懂不懂?懂不懂啊你,真不要脸啊不要脸…………”忽然闻铁军就乐了,拍打着我的肩膀,“闻昕,喝多了你,走吧,回家吧你,妈刚才打电话叫咱俩回家呢。”接着,他笑哈哈的拍打着方明的肩膀,“行了,行了,都别胡咧咧了,早点回家吧都。”他先站了起来,把我的衣服扔在我头上,“你自己走回去,早点睡觉,我把这俩喝醉了的送回去。”

我穿好了外套,恶狠狠的骂了闻铁军一句,“德行!”走了两步还觉得不过瘾,又指着他鼻子补充了一句,“不要脸!”

我经常这样对待闻铁军,经常用一些让他愕然的词语形容他,通常,闻铁军优雅的保持着他的宽容,随我说三道四,谁让他是哥哥呢!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闻铁军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居然在我斥责他不要脸之后真的做出了一件不要脸的事情,我必须得承认,这件事在发生之前无论如何是让我不能想象的,这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我很想帮助闻铁军,我不知道他将如何面对我们的父母,还有他的老婆以及没有出生的儿子,这样的事情或许在社会当中算不了什么,但是在我们的家庭里,是要被砍头的……死罪。

在跟米晨静的那次交谈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她就是我哥哥的初恋女友。也许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对感情持了一种不屑的态度,谈起初恋女友这个话题,我总觉得太矫情,我觉得人到了中学的时候开始喜欢一个人是太他妈的正常的一件事情,根本就不配与浪漫,美好,纯洁这些词汇搭配在一起。

米晨静是个好人,我必须承认这一点,对于远离双亲的少年闻铁军来说,米晨静原自女性原始的母性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一直以来我就觉得女人是最了不起的,她不仅能给予爱情,还能给予母性,给予仁慈,给予坚强…………其实一个女人她可以给予一个她所爱的男人任何他需要的情感,就像米晨静这样。

米晨静在初中三年纪的时候转学到闻铁军所在的班级,坐在了闻铁军的身边,那以后,在很多时候她在闻铁军的生活当中一直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她为闻铁军抄过笔记,写过作业,洗过衣服,连我爷爷生病住院也是米晨静跟闻铁军一起照顾的,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哥哥闻铁军一直不肯结婚的原因是为了等待米晨静。

米晨静跟大发白他们段长的婚姻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段婚姻,米晨静有了大把的存款,也让闻铁军更加明白爱情是多么的可贵。当然,这是我从米晨静的叙述当中总结出来的,我在米晨静之前的婚姻之中是个局外人,在目前她跟闻铁军的婚姻当中撑死了是半个局内人,我的总结埋藏在我的内心里,如果我说出来的话,哼哼,死了。

高中毕业,别说鸟大学了,闻铁军连个鸡毛大学都没考上,米晨静的分数也很惭愧,将将够得上职业高中的分数线,她学的是会计,毕业之后分到了大发白他们机务段。

在米晨静上职高的几年里,闻铁军一门心思的赚钱,几年当中居然一次都没有跟米晨静有过联系,米晨静对我叙述的时候,流露出闻铁军因为没考上学而自卑所以不肯跟她联系的意思,其实我心里很明白,闻铁军才不是那种人,他在那几年里不肯跟米晨静联系,肯定是因为他不想跟米晨静联系的缘故,他在忙着赚钱,不然的话,什么叫一门心思啊!我很欣慰,米晨静不是因为闻铁军与她在谈恋爱的过程当中产生了什么矛盾转而嫁给那个秃子的,那种情节在香港肥皂剧中多如牛毛,忒他妈俗套,像闻铁军跟米晨静这种情况反而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平淡的心酸。

唯一让我感到不太满意的情节是他们俩人在几年以后见面的场合,最终庸俗了一把,在米晨静跟那个秃子的结婚喜宴上,当然,从米晨静的回忆当中我得知,闻铁军不愧是我哥哥,一点没折面子,不像一般男人那么滖,在前女友的婚礼上要么喝多了痛哭流涕,要么黑着脸去了就海吃海喝跟仇家似的连个红包都不带给的,我估计,大发白要是活着遇上这事,肯定就是那痛哭流涕的,而迟大志肯定就是海吃海喝那种孙子,而我们家闻铁军给了红包还吃他们的喜糖,该怎么着怎么着,从那以后又恢复了米晨静的联系,托她的福,有个段长在后边托着,办了好些赚钱的买卖,当然,他们一直是纯洁的男女关系,直到他们结婚之前,一直都是。

米晨静一边给她儿子织毛衣一边跟我讲这些往事,我喝着茶抽着烟一言不发的在边上听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其实特别喜欢看话剧,我最喜欢看的一场话剧就是恋爱的犀牛,我想我当时坐在剧场里的时候也是这么安静,可是我直到现在还记得那里的一句台词,说起即将建造的那座象征新世纪和新生活的大钟,一个姑娘幽幽地说:我要在钟座上刻下我和我爱的人的名字,在旁边还要画上两颗红心,象征着我们永不磨灭的爱情……其实真实的东西就应该是平静和水到渠成的。

米晨静对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她还想在发表点感想的时候,我妈回来了,放下菜篮子,挽起袖子冲着我就过来了,“你瞧你弄得这一屋子烟,你不知道你嫂子怀孕不能抽你的二手烟呐!”她两个指头在我脑门上指点了一下,继续嘟囔着去开窗户,“你要把我孙子给我熏个好歹的我跟你没完……”

“得,我走了。”我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米晨静面前的烟雾使劲扇呼了两下,起身往外走。

“你怎么又没上班啊?这班你还上不上啦?”我妈在背后不依不饶地问我。

“我今儿休息。”

“你回回都休息,”看得出来她对我的回答极端地不满意,“多少人现在没工作啊,你这可是国家单位,你将来是能领退休金的,你就不能别这么吊儿郎当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我去了啊。”

门都关死了,我还听见我妈在背后念叨“这都五点半了,去哪啊你?准是又回去睡觉了……”我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对着我的背影大喊,“你不会又去凶(酗)酒吧!”她很大声的故意把酗酒念成凶酒,惹得我哈哈大笑。

“不凶,不凶,我不凶酒,我回去睡觉。”

“我就知道你回去要干嘛!”说完是“嘭”的关门声。我哼了一声,身轻气爽的往回走。

回家之后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滋味最叫人受折磨。

我爬起来看电影,前几天在街上买了一张DVD《小鬼精灵》,我又陷入了胡思乱想的状态,电影里演的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直到那个精灵说到“因为我成为一个精灵,生活对我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忘记”,我好像猛的又清醒起来,原来我刚才的时候一直在想大发白。

是的,我发现我总是在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