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第四章(4)

突然接到唐开元打来的电话,边亚鍕既惶惑又惊奇。

唐开元说:“边老板,两年多年不见,生意发财啦,是不是把兄弟给忘了。”

边亚鍕也客气了一番,说实在是太忙,另外唐老兄的门槛高,日理万机的,不好意思上门打扰。问唐开元是不是有什么事。

唐开元说:“咱们中国有句俗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边先生对我们宝安区,对我唐开元本人是有恩的,我们一直记挂在心里呢。现在终于有了还边先生一个人情的机会,你要是有兴趣,咱们可以约个时问好好谈一谈。”

“哎呀,帮忙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举手之劳,也是我边亚鍕应该做的嘛。正好我也听听唐区长对我们公司发展的高见,唐区长要是不嫌弃,就到美华娱乐城来吧。咱们吃喝玩乐一条龙,我做东。怎么样?”边亚鍕一边应付着,一边反复想着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有恩”于唐开元了。但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头绪来。

“不!还是我做东,边先生来深圳这么多年,我唐开元也该尽尽地主之意了,边先生要是方便,我们晚上六点还在地王见,怎么样?”

边亚鍕答应了,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招呼李小豪随自己去地王一次。

两个人下了车,唐开元已经等在餐厅门口。边亚鍕给李小豪使了个眼色,李小豪就坐在车里没有动。看见边亚鍕下车,唐开元急忙迎了上来,拉着边亚鍕就进了餐厅。

“几年不见,唐区长不但官做大了,身体也发福了。”

“哪里,哪里。还是边老板,风采依然不减当年,难得呀!”

两个人客气着,就进了5楼的一个包房。唐开元说,“518好。我们图个吉利吧。”包厢不是很大,里边也没有边亚鍕在别的饭店常见的卡拉0k设施,只有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清秀,穿着一件鲜红旗袍的女孩毕恭毕敬的站在桌子旁边。看见他们进来,莞尔一笑,问候了一声“先生好,欢迎您光临”,就向后退了一步,面带微笑,姿态恭敬的站好了,一副随时听候招呼的架势。

边亚鍕感到心里很舒服。

最近以来,边亚鍕越来越喜欢安静了。

两个人坐下了,唐开元接过服务小姐递上的菜谱,转给边亚鍕,请边亚鍕点菜。

边亚鍕说:“还是唐区长自己来吧,你见多识广,不像我们这些北方佬,只知道吃,至于吃的是什么,只有天知道了。”唐开元把菜点了,又问是喝茅台还是五粮液。边亚鍕说客随主便,还听唐开元的。唐开元对着服务小姐道:“还是边先生这样的客人好伺候,等一会儿,小姐一定好好服务哦——”

边喝边聊,两个人你来我往,一瓶酒眨眼就底朝天了。唐开元要服务小姐再拿一瓶上来,被边亚鍕拉着手给制止住了。

“我们不是还有正事儿要谈吗?改天我请唐区长,咱俩一醉方休!”

“你找我要聊什么事儿,就直说吧。”边亚鍕给服务小姐使了个眼色。服务小姐笑一笑,明智的退了出去,并随手关了门。

唐开元这才把话转入了正题。

唐开元说:“三年前,要不是边先生帮忙,从中说情,不但我们宝安区在深圳红岭机场投资兴建的商埠要被拆除,近亿元的投资血本无归,而且我自己也肯定会因为决策失误被就地免职。

多亏了边老板帮忙,找民航高层说情,这样,我们投资的楼盘保了下来。我的区长位子也保了下来。不是我唐开元贪恋荣华,而是如果我因此被刷下来,恐怕在深圳想找个打工的地方也不容易呀。“

边亚鍕这才记了起来。

大约两年多前,自己刚谈好一批货发过去,必须回北京去找陈成一趟,商谈一些具体的细节。那时候林娜还没有和李小豪处朋友,自己出行一般都要带着林娜。边亚鍕让林娜把东西收拾好了,正准备出门,唐开元把电话打了过来。唐开元告诉边亚鍕,自己就在欧亚公司楼下,有急事需要他帮忙。

边亚鍕为难的告诉唐开元,自己已经买好了晚上六点钟去北京的飞机票。边亚鍕看了看表,说:“现在都四点半了。就这说不定还有可能误飞机呢!”

唐开元说:“正好事情本身就和机场有关,我可以开车送边老板,我们边走边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请边老板一定帮我这个忙。”

“好吧,你在下边等着,我马上就下去。”边亚鍕和林娜下了楼,果然见一辆公爵王停在门口,唐开元正依着车窗向楼上张望呢。看见边亚鍕下来,急忙不顾身体的肥胖,殷勤的帮他拎行李,一点也没有个区长的样子。

几个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里,林娜在前排坐了,边亚鍕和唐开元一起上了后厢。不等车子上路,唐开元就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原来是宝安区在没有征得机场方面同意的情况下,就投入巨资,在属于他们地盘上的深圳红岭新机场周围兴建了一圈商用楼盘。机场方面闻讯后,找到宝安区政府协调,希望两家能够联合开发,换句话说,就是想分一杯羹。眼见着到嘴里的肥肉要凭空被他人咬一块去,宝安区政府当然不乐意,当时负责筹建这一项目的宝安区副区长唐开元接待了机场方面的来人,并不留任何余地的拒绝了他们。机场方面被薄了面子,虽然非常生气,但由于地皮本来就是人家宝安区的,也只好扁一扁——咽了。

谁知道等那些楼盘一个个竣工,并以拍卖的方式出售后。

机场方面突然通知宝安区政府,说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航空管理条例》的有关规定,那些已经竣工并售出的建筑大部分是违章建筑,要求宝安区政府方面必须在一个月内限期拆除!

宝安区方面知道这是机场方面在存心报复,就要求他们拿出具体的文件或法律条文来。机场方面真的拿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航空管理条例》。具体负责和机场方面交涉的唐开元一下子傻了眼。原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航空管理条例》明确规定:“各大型民用机场周围建筑物不得超过6层20米,以保障飞机的安全起航降落”。而他们的商业楼清一色都是10层30米的模式和格局。唐开元一下傻了眼。如果真要拆除,不但所有的投资血本无回,而且还要赔偿已经购房的商家的经济损失。

这样加起来计算,政府根本赔偿不起。宝安区政府为此一连召开了几次专门会议,研究具体对策。唐开元代表政府去和机场方面协调,希望能够达成谅解,唐开元甚至还暗示可以把尚没有售出的部分,按一定比例补偿机场方面一部分。谁知道机场方面却并不领情,坚持要求宝安区政府必须按期拆出,否则将上告到国家民航总局。

唐开元有些束手无策了,只好和区长一起去了市政府,希望市里能从中斡旋一下,平息这场到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的争执。

但机场方面也没有给市里面子,皮球又被踢了回来。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过去了大半,区里却只能瞪着眼干着急,想不出一点办法。情急之下,唐开元突然想到了边亚鍕。

唐开元一路说着,到了机场后,又指给边亚鍕看了那些已经售出的商用楼。由于两方的扯皮,两边门面的生意极为清淡。

偶尔有几个人,也是在那儿打麻将,摸纸牌。

边亚鍕说:“唐区长高抬我了,我一个做生意的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

“边先生,你和北京的陈成先生不是交情过命的朋友吗?我曾听人说起过,陈成先生的岳父是中央的部长级高官,我想他一定能为我们说上话,所以……您放心,不管成功与否,我唐开元都不会忘记边先生的。”

边亚鍕想了想,说:“好吧,我可以把话传过去,你唐区长就当是临时拜佛,灵不灵验我可不能保证,你不妨同时继续想别的办法。”

唐开元千恩万谢的答应了,最后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交给边亚鍕,说:“听说部长平素有收集古画的爱好,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也请边先生给转交一下。”

边亚鍕象征性地推让了一番,就收下了,装到箱子里,和唐开元道了别,和林娜一起随着登机的人流,进了机场检票口。

边亚鍕是一个极细心的人,特殊的经历使他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智者千虑,难免一失。同样的道理,愚者千虑,也必有一得。总依仗着鞋底儿厚的人,脚板难保不有一天被扎得血流如注。回到北京以后,边亚鍕忙里偷闲,跑了一趟荣宝斋,自己出钱把唐开元要送给何开越的画儿做了鉴定。

三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荣宝斋的工作人员说,那幅画儿是元代著名画家王蒙的真迹,虽然不是代表作品,但仍然非常珍贵。

一则是王蒙对后世山水画的发展影响巨大,二则画家本人流传后世的作品就不多。边亚鍕让工作人员给估个价。工作人员微笑着,婉言拒绝了。边亚鍕再三相求,对方才含含糊糊地说,不会低于一百万吧。把个边亚鍕吓了一跳。边亚鍕想起当年曾经被红卫兵们或撕碎或焚烧的王星敏家的那些古籍和字画,还有从那些老知识分子家里搜罗出来的许多东西,合在一起,其价值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心里禁不住唏嘘连声了。

第二天见了陈成,等生意上的事情谈妥当后,边亚鍕把那幅画儿拿了出来,交给了陈成,又把唐开元的事情细细说了,希望陈成能帮个忙,从中把桥搭起来。边亚鍕说:“这幅画可是鉴定过的,据说是什么元朝画家王蒙的真迹,贵重着呢。”

陈成心里很怪边亚鍕多事儿,但碍于老朋友的情面,不好意思发作。又想亚鍕一个人在那边发展,方方面面的路子也不能堵死了,就点头答应了,说:“我试试吧,不过老爷子的脾气有点怪怪的,他肯不肯说话,能不能说上话,还都是未知数呢。边亚鍕说:”我跟唐开元也是这么说的。“

回到深圳后,边亚鍕打电话把陈成的话原样又给唐开元道了一遍,唐开元一连说了几遍“谢谢”。此后,无论是唐开元这边,还是陈成那边,都没有人再提起过。边亚鍕也没把这个事儿放到心上,又加上公司的生意,事事都需要自己亲自打理,天天忙得一塌糊涂,日子一久,就渐渐淡忘了。

没想到唐开元今天竟然又提了起来。

边亚鍕说:“你不说我真忘了,我还以为你老兄白白损失了一百多万呢。”“哪儿呀,那可是我们宝安区政府从香港嘉德拍卖行以两百万的高价买回来的。”

“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去不回呀!”边亚鍕开起了玩笑。

“那时间实在没有办法,我也只好破釜沉舟了。”

“后来问题怎么解决的?”陈成问。

“后来部长真帮了忙,机场方面答应不再要求我们把那些商用楼作为违章建筑拆毁。我们也很给他们面子,把其中的三座楼给了他们,虽然说产权还是我们的,机场方面只有七十年的使用权,但谁知道七十年后会是一个什么样子。邓小平跟英国人谈判,不才给了香港五十年不变的条件吗?”

“你怎么知道是部长给从中说话了呢?”

“机场方面说得明白,如果不是上边领导打招呼,我们是绝不会放过的。”唐开元说,“只是边老板这份人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还上,害得我几次想解释,拿起电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就想你边老板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我再趁着机会解释,反正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相信以后肯定有机会的。谁知道您再也没跟我联系过,我都以为您在心里骂过几百遍忘恩负义了呢。”

“哪里,都是我太忙太懒,得罪得罪!”

“不过——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噢——”边亚鍕也来了精神,“唐区长不妨说说看。”

唐开元说:“我们已经在原区政府所在地向西约五公里的新址建起了一座具有九十年代国际水平的新的现代化办公大楼,并准备不日搬迁。原区政府所在地位于宝安区的闹市中心,可以说是一块寸土寸金的经商风水宝地,我们区政府为感谢边老板当年的伸手相助,想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优惠转让给边老板,不知道边老板对这块地皮有没有兴趣?”

“那如此一来——唐区长如何向政府的其他领导解释呢?”

“这个并不难,因为当年边老板帮我们的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们这次只算还边老板一个人情。当然,如果能给他们一点看得着的实惠就更好了。”唐开元说,“据我了解,现在对这片地皮感兴趣的香港公司不止一家,如果边老板能拿下来,肯定会升值的,到时候,我也可以帮助边老板联系买主。”

“那片地皮的总面积有多大?”

“3万平米。我只能给边老板略低于市场价的优惠——每平米不低于800元,这也是我们的底线。”

边亚鍕说:“好!这块地皮我接了,咱们什么时候办理手续?”

“不!”唐开元说,“我只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把底线给了你,具体边老板要去我们区政府招商办谈。至于怎么谈,边老板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

“我知道了。”边亚鍕说,“事成之后,我会重重酬谢唐区长的。”

“那倒不必。”唐开元说,“当年您也帮过我,我可从没提‘酬谢’二字呀。”

二人计议好了,唐开元要买单,边亚鍕坚决不允,自己抢着交上去。一起下楼,就分了手。

第二天上午,边亚鍕一到公司,就把办公室的人找了去,要他们抓紧时间整理有关的材料。李小豪加盟公司后已经改任财务部主任的林娜也被招进经理室。边亚鍕问了她最近一段时间的回款情况。林娜摇摇头,说很不理想,现在的企业差不多都在靠贷款支撑,大家拿货的时候很积极,说得也好听,回款却都采取了拖延战术,公司派出去的业务员使尽了浑身解数,大部分还是两手空空回来了。边亚鍕听着,眉头皱了起来,说:“你让阿豪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李小豪从楼下的保安部上来了,边亚鍕说:“阿豪你把手上的工作交代一下,然后到林娜那儿查一查,看看都哪些公司欠我们的货款比较多,然后安排几个兄弟和业务员一起分头再跑一趟,如果人手紧张,你就去运飞那儿借一些,必须想办法把外边的欠款要回来,要不我们就开不了门了。你跟他们说,别那么死板,可以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只要不弄出人命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有什么事,到时候我再出面。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李小豪点点头,跟着林娜一起出门去了财务部。中午吃过饭,边亚鍕自己开着车,亲自去区政府那块地转了一圈。果然如唐开元所说,那的确是一块黄金地皮。别说优惠价,就是以现行的市场价拿下来,过上一两年,南山路延长到这里,地价眼见就会轰隆隆地涨上去一大块,这绝对是一桩划得来的大买卖。边亚鍕心里非常兴奋,想不到当年的一句话竟换来了如今这么大的报偿,这个唐开元可是真够义气的。

晚上回到家里,边亚鍕冲了个冷水澡,就蜷在沙发里看起亚洲卫视的午夜频道来。今天放的是一部三级电影,演员不怎样出名,但演得还是不错的,画面和音乐都很美。边亚鍕看了一会儿,就来了感觉,这才突然想起已经一个多月没挨过女人了,下边也有了反应。

“妈的!”边亚鍕狠狠地骂了一句。

边亚鍕拿起电话给黄运飞拨了过去,想让黄运飞安排美华娱乐城的小姐过来一个。没想到黄运飞的手机竟然是关着的,自己又懒得下楼。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边亚鍕拿起来接通了,竟然是唐开元!

边亚鍕问唐开元这么晚了又打过来有什么事儿。唐开元说:“事情突然有了变故,那块地皮上边可能有人插手,要不,中午我向书记汇报的时候,书记的态度不会在两天之内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边亚鍕说:“知道了。唐区长,你别急,这样的事情我经历多了,你能不能把那个暗中出手的人给查一下,然后告诉我,由我目已来摆平。”

唐开元支支吾吾地说:“听说这个人也是从北京来的,不但有雄厚的资金,还有很深的背景。姓阮,叫——什么阮晋生,目前他人也已经到了深圳。”

“阮晋生?原来是他!”

“你们认识!”

“噢——不认识,但听说过,你知道他在哪家宾馆下榻吗?”

“这个——不太清楚。”

“好吧,你休息吧,我看明天能不能找他面谈一下。”

挂断电话,边亚鍕刚刚暴涨的早已经无影无踪。他拉开抽屉,摸出一包烟,从盒里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又用打火机点着,默默地抽完了,电视荧光屏已经只剩下了沙沙的雪花在飘。

黑暗中,烟头发出的红光照亮了边亚鍕阴沉而严峻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