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1) 第三章(11)

下午,边亚鍕去了陈成家。他带去了两瓶酒。

心里烦,想喝两口,他对陈成说。

没有菜,只一大盆盐水腌白菜帮子。这样就挺好,边亚鍕说:我小的时候,家里顿顿 吃这东西,吃得我一见白菜胃里就冒酸水。

陈成说,你吃枪子的时候,胃里不会冒酸水。你应该加强锻炼,尽快适应。如果你的 命好,真被判了刑,你下半辈子就只能吃这道菜了。

边亚鍕无语。

两个人开始喝酒,整整喝了一瓶。喝到最后,边亚鍕吐了,但没有醉。

“英雄海量,吐得好!”陈成不咸不淡地说,“能屈能伸,能喝进去也能吐出来,这 才是英雄,才能有海量。”

边亚鍕独自走出屋门,在寒风中站了很久,直到浑身冰凉,冻得手脚都麻木了,才又 回到屋里。

回屋以后,他向陈成要纸,说是想写一封信,又说要画一张画儿,一定要最好的纸。 陈成给他找出一本精制的素花信笺。

边亚鍕攥着一杆圆珠笔,默对着洁白素雅的信笺,迟疑了很久也没有下笔。后来,他 郑重地在信笺上写下了三个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他双手托腮,悒郁地望着这三个字, 沉思,愣神儿、叹气。

那三个字,是一个姑娘的名字。

“一行书信千行泪,酒人愁肠,寸寸相思,寸寸灰。”歪在沙发上假寐的陈成闭着眼 说。

边亚鍕笑了,笑自己的优柔、脆弱。他横下心,胡乱在信笺上猛戳乱划起来。很快, 洁白的信笺上布满了杂乱的线条,像蛛网,也像姑娘头上凌乱的黑发。

“你看,我画的是什么?”他把自己的“画作”递到陈成的眼前。

陈成稍微睁了睁眼,很快又紧紧地闭上了。他说:“画得不错,颇具神韵。”

“承蒙夸奖。陈成,借你慧眼,给这幅画题个名字。”

“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

“小可愚昧,请高人点拨。”

“女人的眼睛,男人的心,纠缠在一起就是一团乱麻。

扯不清,理不顺。“

“女人也长眼睛?”

当然。女人的眼睛是专为流泪而设置的。造物主真是绝了,女人要是不会流泪,早就 被男人赶尽杀绝了。“

边亚鍕突然又想到了阮平津,仿佛清晰地看见那双清澈、秀美然而又布满了忧郁的眼 睛,看见了她的晶莹的眼泪。

他痛苦地口申口今了一声,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忍再看。在他十九岁的人生中, 这是他第一次恨自己;第一次意识到,他,边亚鍕,竟是如此卑鄙、可憎。

他们后来又喝酒,又吃盐水腌白菜帮子。又喝了整整一瓶酒,谁都没有醉,也没有吐 。

傍晚时,陈成的小妹从学校回来以后,给他们炒了两盘菜。有肉丝,有鸡蛋。边亚鍕 尝了几口,很香,但总觉得没有白菜帮子人口,像是梦中的华宴,不扎实,不可信。

或许,自己命薄,只能与白菜帮子相伴终生了?

小妹把一大半菜拨在边亚鍕的碗里,说他太瘦,像狼。

这姑娘过去见到边亚鍕,从不打招呼,今天不知为什么,竟亲亲热热地叫了他一声“ 边哥”,叫得他心里打颤,差点儿流出眼泪。他抽抽鼻子,忽然从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 极唐突地非要塞给小姑娘。陈成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发觉自己是失态了。

“小妹,你看这幅画,画的是什么?”陈成似乎也有些过量,笑嘻嘻地把“画作”递 给小妹,说:“这些线条里面深藏着一个主题,我考考你的眼力和智力。”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说:“阴谋与爱情。”

陈成与边亚鍕皆愕然。

北图闭馆时问是五点半,五点钟到,陈成又把北城的玩主们派到北图去了。见到南城 的人在那一带晃荡,就打,狠一点儿,见血。他吩咐说。

边亚鍕在陈家待到六点钟才告辞出来。他给阮平津和他自己让出了半个小时的选择余 地,使他和她们都再撞一次大运。如果在这段里,她们仍不能及时走掉,那就只能责怪命 运了。

不能总依靠北城的弟兄们护驾,这是我边亚鍕自己的事。他想。

“你现在要去哪儿?”陈成送他们出门时问。

“北京图书馆。”

“有点儿晚了。”

“晚一点儿好。”

“阮平津?”

“阮平津。”

“阴谋与爱情?”

“不,此一遭,爱情和阴谋全都免了,当一回好人,当一回英雄。”

在院门外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当他见到陈成和边亚鍕时,闪身避进一条小巷,倏 忽之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那个人的手中握着一把利斧。斧刃明晃晃的,闪射着森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