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第二章(4)

贺二根曾几次去大金刚家找英子姐,但是没有找到。她又被转了手。

大金刚对他说,我就是买来玩的,根本没打算长留她,亏吃大了,才玩了三天,就他 妈的赔了五块钱!

“你把姐姐还给我!”

“姐姐?”大金刚嗬嗬怪笑。“小毛崽子,你还挺会玩女人!喂,毛扎齐了吗?”

大金刚当时没有或根本不屑去注意一下那孩子的眼神。如果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痛 苦、愤怒和决心,他就不会怪笑,也不会说那些无聊的废话。

在以后的时间里,大金刚至少有三次差点儿死在那孩子的手上。

一个下午,他和两个玩主在街边闲聊,他们的身后,是一垛闲置的水泥构件,几个小 孩在构件垛上爬上爬下地玩。

他先是觉得有尘土片头上落,就不经意地掸了掸头。

又有尘土落下来,他火了,抬头往上看,想骂大街。这一看当时就吓尿了。在他们的 头顶上方两米处,一块三四百斤重的水泥块颤颤悠悠地正在往下掉。

水泥块是擦着他们的脚后跟落下来的。

随后,贺二根若无其事地从构件垛上爬下来,拍拍身上的土,扬长而去。

那是一九六六年春天的事,他十四岁。

一九六六年盛夏,流血的红八月,英子被红卫兵抓了起来。

她是在一个“老流氓”的**被红卫兵抓走的。那是个四十几岁的三轮车工人,当场 就被打死了。他们原来是准备结婚的。因为年龄相差太多,老实巴交的三轮车工不敢去街 道办结婚证明。英子怕他变卦,坚持让他先要了自己的身子。

他要了。第一次,就被警惕性极高的街坊邻居向红卫兵告了密。第一次,笨手笨脚, 窘态百出,却送了自己的命。

英子没挨打。红卫兵说她是受害者,因为她出身是工人,属“红五类”。几个女红卫 兵对她挺好,打了水让她洗脸,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吃完饭,红卫兵就动员英子造反,大胆揭发“男流氓”。

她挺感动,呜呜地哭,哭完了就写,写出长长一列男人的名单。名单写出来,她的性 质也变了。和那么多流氓有过那种事,她不就是女流氓吗?

打,游街,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在操场上暴晒。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逼供刑讯。一拨又 一拨的红卫兵提审她,反反复复地逼她讲细节。他们爱听,听完了又打她。

一天夜里,英子跑了。跑出去是为了寻死。

那天夜里,英子曾到过贺家,没敢敲门,在窗户外边喊二根的名字。二根睡得太死了 ,没有听见。

邻居说,那个姑娘趴在窗台上哭,哭了很久。第二天早上,贺二根在屋外的窗台上找 到一个被泪水和露水打湿了的手绢包。包里有三元钱和一封信。

信上说,姐姐给二根弟攒了钱,为的是给弟弟买一条新的游泳裤。姐姐喜欢红色,但 是一生也没有穿过一件红衣服,弟弟就买一条红色的游泳裤吧!

信中还说,姐姐去了,到陶然亭去了。过去,我们姐弟俩经常去湖边玩,湖水里,就 有我们的眼泪。

二根疯了似的跑到陶然亭公园。英子刚刚被人从湖里捞上来,仰面躺在岸坡上的绿草 中。

她还是那么矮小、黑瘦,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她很平静、安详,脸上没有 了那副愁眉紧锁的苦相,显露出从未显露过的妩媚和娇艳。

许多人围观。

一个老头子说,小丫头命好,一口水就呛死了,没受一点儿罪。你们看,小肚子是瘪 的。他说着,撩起英子的衣襟,猥亵地按她那对小窝头似的。

英子胸脯和小腹都袒露在阳光下,皮肤细腻、洁净而有光泽。她十八岁,正是豆蔻年 华,女人最有光彩的阶段。她却不愿再做女人了。

贺二根撞开围观的人群,扑倒在英子姐的身上,放声大哭。没人敢劝,谁劝就骂谁。

哭够了以后,他跪在英子身边,替她整好衣衫,捋顺头发。然后,把她背在背上,摇 摇晃晃地走了。

一路走走歇歇,每次力竭而停下来时,他都紧紧地抱住他的英子姐,不让她的身子再 沾上一星尘埃。

一天一夜,他和她不知去向。

第二天清晨,他回到家,满身泥水地躺倒在**,一连睡了三天三夜。

没有人知道,这个十四岁的孩子把英子背到什么地方去了,又埋在哪儿。

有人曾提供过一个线索。那天上午,有个半大的小伙子背着个死人进了永定门外一家 商店,把商店里的售货员吓坏了。他掏出几块钱要买件红衣服,但是钱不够,就扯了几尺 红布走了。

他和她又去了哪儿?还是不知道。

人们只知道从这天起,贺二根就下了“海”,成了南城一带人见人怕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