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抵达福田公墓。于博文刚一出现,立即便有相熟的工作人员迎上前来,两人窃窃私语后,工作人员便从房间里拿出一堆祭扫的物品,轻车熟路地带领着于博文和陈朗,往公墓的深处走去。陈朗和于博文一路都保持着沉默。在这个夏末初秋的夜晚,公墓内人迹稀少,微风拂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远处西山的一点点轮廓。公墓里苍松翠柏蓊蓊郁郁,安静极了,偶有蝉鸣蛙叫从远处传来,听得也不甚分明。

工作人员把陈朗和于博文带至整整一大片的桃树林内,立于柳青的墓前,将祭扫用品摆放在一边,便向于博文示意,“您走的时候东西放这儿就行了,回头我会来收的。”说完就主动离开,留下陈朗和于博文大眼瞪小眼,沉默不语。

于博文率先把视线从陈朗身上撤回,蹲在地上,一样样地把祭奠的物品摆放于柳青的墓前。陈朗环顾四周,发现和三年前相比,除了桃林碧树越发茂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便也默不作声地拿起扫拭用的拂尘,将墓碑上的浮灰轻轻扫落。

于博文做得差不多了,遂起身站在墓地一侧,轻声道:“朗朗,给你妈妈磕个头吧。”

陈朗闻言,便把手中的拂尘放在一边,走到墓碑前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直起腰,凝视着前方的墓碑,心里特别小声地道:“妈妈,朗朗从香港回来了,会常常来看您的。”

于博文看陈朗紧闭双唇,眼眶却红红的,他对陈朗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于是也不强求,便说:“起来吧,我们多陪你妈待一会儿,过会儿再回去。”

陈朗依言站起身来,拿起拂尘再次仔细清扫。于博文只是呆立一侧,默不作声,两个人的心里都在翻江倒海,却谁也不看对方。很久以后,月亮慢慢爬至半空,于博文才道:“走吧,晚了,我送你回家。”

陈朗“嗯”了一声,然后便继续相对无言。

这种静默的状态一直维持到陈朗和于博文返家的途中。

陈朗有些心烦意乱,便把车窗玻璃摇开,有丝丝凉风吹拂于面上,脑海这才渐渐变得清明。陈朗忽然开口,“我先声明,我是不会改姓的,于朗没有陈朗好听。”

于博文“呃”了一声,被陈朗跳跃的思维结结实实地顶住了,半晌才回了一句,“我也没想让你改姓。”

又过了好一会儿,陈朗道:“那以后我叫你什么?”

于博文斜了陈朗一眼,“随便,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陈朗努力地尝试了半天,“爸爸”两个字即便到了嘴边,也喊不出来,气馁之下,只能再次陷入沉默。

还是于博文打破僵局,“听说你在皓康混得不错,还给俞天野做种植助手来着。”

陈朗“嗯”了一声。

于博文继续道:“我没说错吧,俞天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跟着他好好学学,没有什么坏处。等时机成熟了,博文也建一个种植中心,你回来直接当主任。”

陈朗摇摇头,“我可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能管好我自己,对管别人没兴趣。”

于博文笑了笑,也不吱声,开始转移话题,“包怀德的儿子是不是也在你们皓康齿科啊?”

陈朗点点头,“是,在皓康齿科任市场总监,据说基本上所有的集团客户都是他签下来的。”

于博文看了陈朗一眼,冷不丁地问道:“你和他熟吗?”

陈朗怪叫一声,“怎么可能?我每次见到他都很倒霉,唯恐避之不及。”

于博文“哦”了一声,“是吗?”

陈朗斩钉截铁,“当然,那人人品质太差,我实在有些受不了。”

于博文看陈朗态度坚决,便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于博文把陈朗送回家,和于雅琴、陈立海小声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陈朗实在害怕于雅琴和陈立海又抓住自己盘问,扔下一句“爸,妈,我先去洗澡了”,便溜进浴室。

和从前的涮一涮不同,陈朗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很久,出来后发现客厅里已经黑灯瞎火,空无一人,顿时放下心来,钻进自己和陈诵同住的卧室。房间里黑着灯,陈朗刚刚摸黑走到自己床边,啪的一声,床头灯居然亮了。陈朗吓了一大跳,只见陈诵腾地从**立起来,脸上还贴着一张面膜,白惨惨的一张面具脸对着陈朗,无比哀怨地来了一句,“姐,爸妈骗我的吧,居然说你不是我亲姐,是舅舅的孩子。”

陈朗惊魂未定,走上前去将陈诵脸上的面膜揭掉,“诵啊,恐怕这是真的。不过我求你了,咱不半夜扮鬼行吗?”

陈诵“啊”地大叫一声,又倒回**,拿起床边的一张毛巾盖在脸上,“不行不行。我不高兴,我不高兴。”重复两遍之后,她还拖长声音呻吟,“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陈朗哭笑不得,“诵诵,好像是我比较倒霉吧。”

陈诵从毛巾下面发出声音,“我俩都倒霉。”

陈朗翻了翻白眼,决定不答理陈诵的无病呻吟。

陈诵却把毛巾扯到一边,再次坐起来,严肃地道:“今天在单位吃散伙饭的时候,同事还和我较劲,说我肯定是抱来的,要不怎么家家都是独生子女的年代,我们家会有两个孩子?”

陈朗皱眉一想,原来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同学几乎都是独生子女,除了有一对双胞胎的,就剩自己家是姐妹两个。不对不对,刚才陈诵说什么来着,“你吃什么散伙饭?”

陈诵“哦”了一声,很无所谓的样子,“我今天辞职了,下周就跳槽去一家广告公司上班,还是做财务。”

陈朗愣了一下,“你说辞就辞了,爸妈知道吗?”

陈诵点点头,“知道了,今晚上才通知他们,被骂了一顿。”

陈朗也有些无语,陈诵说风就是雨的性格,着实与自己大相径庭。

陈诵忽然很兴奋地从**站起来,“姐,明天周六,你陪我去‘飒爽‘打球吧,我给你也报名了。”

陈朗觉得最近事情繁杂,实在没有心情出去玩乐,摇头拒绝。陈诵抓住陈朗的胳膊一阵摇晃,“求你了,姐,陪我去吧。‘金子多‘那小子把腿摔断了,我只好报了一个女双,你得陪我。单打我也报了,你就去吧,正好还可以散散心。”

陈朗还是不想去,陈诵又来一句,“姐,你就去吧。对了,我要去的那家广告公司的经理也在‘飒爽’打球,是他邀请我过去上班的。”

陈朗有些崩溃,“不会吧,网友邀请你,你就把工作给辞了?”

陈诵拍拍陈朗的肩膀,“放心吧,姐,我不会被骗的,我已经去他们公司视察过了,比我原来的小破公司强。”陈诵原来的公司虽然说起来是外企,但在中国区的业务日益萎缩,陈诵做财务工作,心知肚明,也的确和陈朗发过牢骚,大有朝不保夕之感。陈朗叹了口气,心想算了,辞就辞吧,要不明天还是陪着去一趟,看看这经理是不是靠谱?

陈诵还在喋喋不休,“姐,你真愿意大周末的在家里守着爸妈啊?”

陈朗这才被提醒了,一想到明天继续被于雅琴和陈立海逼供的情形,她就蔫了,立即回答道:“知道了,睡觉吧,明天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