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父还不知道东方母病情的恶化,躺在东方母病房的陪护床铺上,香香甜甜地,似乎,还做着美丽的梦。

东方永懿独自一个人,斜靠着椅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静静地想了一宿。

“嗨——”东方永懿对着对面雪白冷色调的墙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认了命一般,也想到了放弃治疗。

这是东方母病倒之后,东方永懿第一次想到了放弃治疗。

东方永懿知道,这样的一种放弃,是无助的,也是不得不的。这个时候,坚持治疗或者放弃治疗的意义,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不同。

都是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如果非得要找到什么区别的话,那唯一的区别,就是等待的时间有长有短。而让一个人在死亡的边缘站得时间越久,仿佛,越显得残酷。

在死神面前,哪个人会表现得真正超脱吗?哪个人会不曾战栗吗?

“生老病死,真的就如同医生说的那样,不是人力可为的。其实,人的力量,在真正需要的时候 ,往往都是表现得如此地不尽人意,如此地让人心生感慨。有什么,可以阻挡得了大自然的法则呢?人,到底是渺小的,到底是受控于天地的。太夸张的了人的力量,人就难免受到大自然的严惩。大自然,是不给人任何的情面的。哪怕再美好的心愿,哪怕再普通的期待,该成的,一定就成了,不该成的,纵有昙花一现,到底是一场空。”东方永懿看上去是越想越远,他自己都清楚地知道,他所以会想这些,不过是渐渐地让自己接受着这一无法改变的事实。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光东方母,不光东方永懿最亲的这个人,一个个宝贵的生命,也都会逐渐地走向消亡。

“医院实在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东方永懿在医院里的这一段时间,使他深深地感触到了这一点。

几天来,已经有十几个病人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病痛的折磨,步入了另一个无知无觉,无梦无幻的世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说那是一个万般都不尽美好的地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厌倦了在这个活生生的现实的各种纠缠,无限难耐,但,真的到了这两个世界的边缘,仿佛,才可以更加理智地分析和看待这两个世界。妈妈也知道有没有想到这些,但,我却好像帮着她,想了这么一宿。我所想的,自然,如果她也曾想的话,会和她想的不同,但,她在这个世界里,光是操心,就已经够她受的。她离开这个世界的这个时候,她的心都还没有操完。这,就是一个所谓的母亲吗?”东方永懿又这样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什么时间,像那十几个人一样,在这里与自己的亲人一隔两世的,就会轮到东方母了。当东方母被蒙着脸,推出病房的那个时刻,东方永懿真不敢想象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东方父会什么样?东方永懿自己会什么样?一切和东方母有关的人,特别姚美怡,以及姚美怡的家人会是什么样?东方永懿的脑子里像是过了一场电影一样,显现了那样的时刻,而每个人的表现,包括他自己,他又好像并没有弄清楚。他又仔细地去想,然后,骂自己怎么就会想到了这些?

想着想着,天已经一点点地放亮了。金色的阳光,照进医院笔直的走廊,照在东方永懿倾斜着的身上。

又是一个新的日子,而这个崭新的日子里,痛苦还照旧笼罩在东方永懿的心头。

东方永懿没有办法知道东方母这一天还会疼痛几次,也不知道,东方母是不是可以再挺得过这一天。一个新的日子,不经意地,已经在东方永懿的心目中,成为了东方母的一个奇迹。

东方永懿一宿都没有合眼,但他却觉得,他做了好些的梦。

东方永懿很想从阳光照进来的地方看一看,但,他太疲惫了,他的整个身体,都没有一块儿还可以听他的使唤。终于,被阳光这样暖暖地照着,他的困意真正地就来了。

正当东方永懿觉得双眼渐渐地模糊,由远而近,缓缓地脚步声传来。

太熟悉的脚步声了,东方永懿听得出来,是姚美怡。

越来越轻缓的脚步声伴着姚美怡来到东方永懿的身边。

东方永懿没有睁开眼睛,眼睛却不停地在眼皮下动着。

姚美怡站住了脚,知道东方永懿并没有睡,就把一只饭盒往东方永懿面前一递,轻轻地问:“没吃东西呢吧?”

“我不想吃。”东方永懿只朝一边扭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使劲忍着将要流淌出来的泪水,冷淡地说。

“我知道,你心里面不好受,可,你应该知道,这个时候,都靠着你呢,你可不能倒下了。”姚美怡劝说着,声音已经明显地发颤。

东方永懿的喉咙上下剧烈地动了动,轻声地说:“我明白。谢谢你,你把东西放这儿吧,我现在没有胃口,一会儿再吃。”

姚美怡点了点头,把饭盒轻轻地放在东方永懿身旁的椅子上,然后,又蹲下身子,缓缓地拉过东方永懿的一只手,把自己的脸,柔柔地伏在了东方永懿的手背上。

东方永懿感觉到自己的手背在慢慢地潮湿,不禁,就在姚美怡的手里颤抖了两下,难过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什么?”姚美怡抽泣了一声,明知故问。

“我,”东方永懿才说出一个字,嗓子就已经被死死地哽住,只是,他无法再使姚美怡白白地受他如此的委屈,努力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我不应该又向你发火。”

姚美怡却极力地装作轻松地反问到:“怎么,你有发火吗?”

“是我不好,”东方永懿又说到,“我特别是,不应该和你说那些话。”

姚美怡轻轻地摇了摇头,越发显得伤感地说:“永懿,你不要这样自责了。我知道,是你心里面不好受。”

东方永懿也把顶在墙壁上的头摇了摇,艰难地说:“不过,美怡,我真的,就是那么想的。”

姚美怡把东方永懿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哭着说:“永懿,我不许你那么想。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可,”东方永懿闭合着是眼睛,也流淌出了干涩的泪水,“可我,只会让你跟着我遭罪。”

姚美怡赶紧就接过东方永懿的话,激动地说到:“永懿,都说了,你不要这么想。我不允许你这样想。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们都是真心地相处着,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还有什么是可以怀疑的吗?你应该相信,只要我们在一起,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来承受的。”

东方永懿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着几日里为东方母跑来跑去,更显出了几分的清瘦了的姚美怡,痛心地说:“只是,美怡,这样,这样太委屈你了。”

姚美怡听东方永懿说到“委屈”二字,心里面倒真的一堵,哀怨地说到:“你不信我,你撵我走,才委屈我呢。”

东方永懿被姚美怡说得,心头也是一阵阵地疼痛:“美怡,我和你在一起,总觉得,自己好自私。”

“那么,你就为了自己心安,而就要让我伤心吗?你这样,看似为了人家着想了,实际上,更使人家难受呢。”姚美怡说着,仰起脸来,秀美的脸,已经完全地潮湿。

东方永懿看着姚美怡的脸,泪水更像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了起来,半天,才又坚定地说到:“美怡,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以后,再不会说那些让你伤心的话了。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挺住,为了你,什么,我都可以扛。”

姚美怡还仰着脸,深情地看着东方永懿,听东方永懿这样一说,就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把东方永懿的手,更像是传递着自己心底里的一股子力量,又握得更紧了些。

东方永懿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脚步响,就有人连声地嘟囔着:“可真是的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再想不起来我了!”

听这话音,东方永懿和姚美怡就知道,是岳婶来了。

岳婶显现已经看见了东方永懿和姚美怡两个人,朝着东方永懿和姚美怡,加快了脚步。

东方永懿和姚美怡赶紧都收回了各自的手,站起了身,向着岳婶,规规矩矩地迎了过去。

“平日里,还拿我当个人似的,有了事儿,怎么就把我忘记到脑后了呢?”岳婶见东方永懿和姚美怡迎了过来,更加难过,没等几个人碰到一起,就拍着大腿,哭着嗓子,数落起来。

“婶儿,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也是一时间忙活的,谁也没告诉。”东方永懿连忙就解释说。

“嗨,这个时候了,你要不再让婶儿看上一眼,婶儿和你们家这些年,可也就白处了!”岳婶红着眼睛,怜爱地拍了东方永懿的胳膊一下,伤心地责备说。

东方永懿挨了岳婶这一巴掌还是小,听岳婶的话,心里面却极不是滋味,知道岳婶口快,也就不十分理会,把头低下了。

岳婶见东方永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才觉察出自己刚才只是性急,说的话有些过头了,但,到底也只当东方永懿孩子样儿看,便接着说:“好了好了,还是,先带我过去看看吧。”

……

岳婶进了东方母的病房,看见东方母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没了人样儿了,鼻子不禁就一阵阵地发起酸来。

“这怎么,这才几天没见啊,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这可真的是病来如山倒了,这么一个要强的人,也是架不住这疾病的折磨啊。”岳婶一面这样说着,一面直摇着头。

东方父是听到岳婶的话,才睁开了睡眼的,见岳婶来了,赶忙从陪护的**爬了起来,还迷迷瞪瞪的,和岳婶打了一声招呼。

岳婶只和东方父点了一下头,又瞅着东方母,难受地说起来:“往日里,只当你是铁打的呢,又是加班,又是连班的,要我说,你这个病啊,也多多少少地,和你吃饭不应时有关系。总和你说呢,这身体比啥都重要,你就是不听我的。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再想挣,也挣不来了吧。

东方母也是刚刚睡了一阵才醒来,精神倒比前些日子都好了些,见了岳婶,又听了岳婶的一阵唠叨,再没有往日里和岳婶那一股子劲儿了,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让岳婶在病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东方永懿见东方母的气色好了些,就问东方母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东方母说自己还真的觉得饿了,问有什么吃的。

东方永懿见东方母要起吃的来,高兴地瞅了一眼身旁的姚美怡。姚美怡会意,说一早包的韭菜鸡蛋的包子。

东方母听了,说了声正好,点头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