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伊是在两周后才明白，哪怕她不是一个靠着嘴皮子搞定项目的人，赛琳娜也不可能同意她去加入鲜花行业项目。

一般来说，一个咨询项目的人员构成都会呈现金字塔结构。根据项目预算的多少，金字塔也就有大有小。而赛琳娜的鲜花行业项目，则堪称当年预算最高的明星项目，直接由两位合伙人共同负责。这两位合伙人，一个是廖茂森，另一个是季劲。

在赛琳娜看来，宋乔伊是廖茂森一手带起来的徒弟，派系太明显，不可重用，同时，宋乔伊和季劲还是男女朋友关系，更加不能在一个项目上。当宋乔伊洞悉这层考虑后，豁然开朗了不少。毕竟，因为人际关系被否定，总是比因为能力被否定，要让她舒服得多。

何况，这个项目是季劲和廖茂森竞争升职成为高级合伙人的战场。宋乔伊好端端搅和进去，才是真的自找苦吃。何况，廖茂森让她在上海负责的项目，也是一个大坑货。宋乔伊自顾不暇，也只能得空留一只耳朵，听听季劲与廖茂森的动静。

宋乔伊作为项目经理负责的上海绿化项目，让她在梦里都要骂廖茂森好几句。她真的怀疑廖茂森在签合同的时候，压根没认真看条款。预算少、要求多、时间紧。根据客户给的价格，宋乔伊最多配置一个战略咨询顾问再加上一个分析师。被逼无奈的宋乔伊，只好每天盯着公司新招的那批实习生，希望能从中提溜出一两个聪明伶俐的来支持项目。那种悲惨的心态，让宋乔伊觉得自己就像是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天天在村口等阿毛。

而且，在宋乔伊和绿化项目的客户沟通后，发现这个客户比上一个项目的客户更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就算宋乔伊抛了三个设想，他们还是呆坐在会议室另一侧，诚恳地问：“还有别的建议吗？”

最要命的是，这个项目的真正内容，就是季劲之前分析梦宝龙项目失败的原因之一。客户聘请麦恩公司的人来，只是希望通过宋乔伊等人之口，证明他们的观点，让他们可以在公司的政治斗争之间拥有武器。

“客户就希望我来做他们的喉舌，至于我怎么证明，他们根本就不关心。反正，他们只需要到时候拿着我们做的材料，说‘麦恩公司的人也这么建议，所以，你们得听我们的’就足够了。”宋乔伊向季劲抱怨。

“那你就满足客户咯。”

“哎，偏偏我们代表的还是不占理也不占优势的那一方。不过，如果客户真的占理，也不用花钱请我们来了。”宋乔伊欲哭无泪，向季劲求助：“廖茂森这个坏人。季劲，我有什么办法能跑路么？”

季劲一脸坏笑：“没有。开弓没有回头箭，反正也就几个月，忍忍就过去了。而且，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呢。”

宋乔伊耷拉着脑袋，只怪自己错信了廖茂森。她多番打听后才知道，原来这个项目之前拟定的项目经理已经换了好几拨。机智地拒绝了这个项目的于洪斌在电话里与季劲保持了一致的态度，劝宋乔伊熬一熬。

廖茂森之所以把宋乔伊骗来，一是知道宋乔伊有使命必达的精神，二是信任她有能力哄客户开心，而最重要的事情是，宋乔伊对她有一股“愚忠”。利用这种信任，廖茂森至少能把烫手山芋甩出去，不至于给自己添麻烦。

只是，廖茂森没有想到的是，宋乔伊在多番锤炼下，心态大为改变。以前，宋乔伊是为了追求工作的意义，实现自己的价值，哪怕再辛苦都毫无怨言。可是，现在，在明知道客户只是在利用麦恩这块招牌，做做样子的情况下，宋乔伊自然不会有什么热情去抛头颅、洒热血。

因此，当客户有不合理的需求的时候，心中有怒气的宋乔伊反而更加理直气壮，和客户据理力争。抱着一种“大不了今年不升职”的想法，宋乔伊带着团队坚持走正确的方向，而非走客户要求的方向。

这样的做法，令宋乔伊经常和客户高层吵得面红耳赤。在这样的环境里，宋乔伊体现了战略咨询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她直接且毒辣，观点一抛，再摆出分析依据，才不管客户脸色铁青。还好，廖茂森忙着和季劲在鲜花项目上斡旋，根本没空搭理宋乔伊的胡作非为。

廖茂森因为比季劲更加资深，加上原本与鲜花行业项目的客户打过交道，有人脉基础，顺利成为了主要的负责人。鲜花项目共分为三个工作组，廖茂森负责两个，季劲负责一个。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一次的竞赛，季劲在开局就处于下风。季劲的工作组负责的工作内容不是核心内容，凭借着这点工作量，做不出突出贡献，他也就很难凭此成为高级合伙人。

宋乔伊为季劲感到委屈，明明鲜花行业的项目是季劲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签下来的合作意向，却是替廖茂森做了嫁衣裳。可是，季劲并没有向赛琳娜表露出丝毫不满。相反，季劲笑呵呵地接受了一切安排，并且在工作中全力配合廖茂森，完全没有宋乔伊设想的那种“士可杀不可辱”撂挑子走人的迹象。

在廖茂森被团队成员质疑的时候，季劲会站出来，为廖茂森解释做决定背后的原因。当客户提出额外的要求时，季劲会主动让自己的小组分担工作量。就算廖茂森每次都把汇报的机会放在自己身上，不给季劲在客户面前曝光的机会，季劲也从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廖茂森的半句不是。

如此一来，季劲在项目组的口碑愈来愈好。季劲找准了时机，找到赛琳娜，把项目的情况做了分析，并且提出三个工作组不可分割，必须互通有无。赛琳娜对季劲的提议很认可，便调整了工作结构，让季劲与廖茂森得以同台竞技。廖茂森虽然不高兴，但是，季劲这段日子的积极表现，让他对自己两个小组的工作内容颇为了解，反观自己，却没有涉足过季劲工作组的内容。为了避免自曝其短，廖茂森只好点头同意。

拿到了平等的比赛门票后，季劲开始笼络人心。他有意识地把项目里自己看好又肯出力的战略咨询顾问确立成为了不同板块的领导者。由于只是项目中头衔的改变，而非增加成本，廖茂森也不好反对。可是，得到了季劲重视的那些战略咨询顾问，则因为感激他的赏识，战斗力大爆发，不辞辛苦地完成季劲交给他们的任务。

宋乔伊想，季劲才真的是最会让驴拉磨的人。他甚至不用在驴面前挂一根真正的胡萝卜，都能让驴笑逐颜开地卖力干活。对比最初在猪圈里和自己唇枪舌剑的他，现在的季劲，确实进步飞速。

有了项目组里成员们的鼎力支持，季劲也没忘记和客户高层多番沟通，更让宋乔伊大跌眼镜的是，季劲居然用私事，来拉近自己与客户之间的关系。

“段总，您女儿要结婚啦？”

在只有客户大老板和廖茂森的三人讨论会结束时，季劲忽然笑眯眯地问客户大老板。

客户大老板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连点头：“是啊，结婚是好事啊。季劲、茂森，你们俩都结婚了没有呀？”

不等廖茂森回答，季劲抢先回答：“他离了，我正准备结。”

“呀，是吗？”客户大老板笑着说。

“对啊，追了好久才追到的，这个项目一结束，我就办婚礼。段总，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吧？”季劲笑着追问。

“好啊，一定来。”

“一言为定！”

季劲笑得合不拢嘴，才不管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能假笑的廖茂森在想什么。

随着合作的深入，客户高层对季劲都赞不绝口，这也令季劲不再受制于廖茂森，得以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能力。

如果说季劲与客户的良好关系让赛琳娜看到了季劲的潜力，那么，季劲的格局，则成为了赛琳娜愿意帮他一把的驱动力。

以季劲在项目组的威望，再加上客户对他的认可，他完全可以找个机会，架空廖茂森，不让廖茂森参与重要会议，或者避开廖茂森进行沟通，可是，季劲从来没有这么做过。而且，季劲还愿意帮廖茂森出谋划策，主动让出一些自己的建议，用廖茂森的名义分享给客户。廖茂森也是一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因此，他们在大家面前，总是有商有量，从来没有红过脸。

但是，私底下，二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季劲不肯放弃这个项目，是因为他看准了这个项目的经历，若是能成功，他不仅可以升职，还可以凭借这段经历，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愿意帮廖茂森，是因为他不希望客户看轻廖茂森。他的原话是“如果客户觉得廖茂森是个笨蛋，那么，客户就会觉得麦恩的合伙人都是笨蛋，我不想做笨蛋”。

但是，季劲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无名英雄。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让赛琳娜知道。就算他出手帮廖茂森，也会在整个项目成员都在场的大会上。

而廖茂森则另辟蹊径，他默默在项目里把季劲提拔上来的人，替换成自己的人。同时，廖茂森还在客户面前有意无意提到客户某一系统的漏洞，顺手又卖给了客户一个打包项目，再度为麦恩公司创收。

在这样微秒的制衡关系下，项目结束时，赛琳娜与其他公司领导做出了决定——季劲与廖茂森双双升职成为高级合伙人。

宋乔伊刚发了信息恭喜完廖茂森，没过多久，就收到了赛琳娜的约谈邀请。

原来，绿化客户不但没有反感宋乔伊的“铁头”，还特别欣赏宋乔伊的职业精神，决定与麦恩公司续签第二期项目。基于此，廖茂森提名了宋乔伊，进入了合伙人的候选名单。

宋乔伊一头雾水地打电话给刚从北京飞回上海的廖茂森。

“廖总，赛琳娜联系我……”

“我知道，她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廖茂森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

“噢，好。谢谢廖总。那我先挂了。”

“宋乔伊。”

“啊？”

“你的结婚请柬我收到了，但是那天我要开会，没空。你的婚假我也批了。好好玩，玩够了，回公司好好干活。”廖茂森说。

“好的，谢谢廖总。”

宋乔伊无奈，这个季劲，婚礼请柬发得漫天都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与他们的婚礼请柬一同发出去的，还有季劲的辞职信。季劲通过升职为麦恩公司高级合伙人，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拿到了天使投资，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走上了创业之路。

廖茂森与季劲，不再是对手。可是，当廖茂森回过头，看着走在自己身后的季劲时，还是有些不爽。但是，一想到万一季劲以后的公司做大了，还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客户，廖茂森又向季劲露出了职业的笑容。

季劲脚步轻快，满面红光地拖着行李箱，向廖茂森挥了挥手，小跑着冲向了停车场。

他赶着回家。

在家里，有一个叫宋乔伊的女孩，在玫瑰的氤氲里，她的存在，让周围看起来都生气勃勃。

万物易变，哪怕与千万人之间的缘分朝生暮死，浅如露水，也期待属于宋乔伊与季劲的故事幻作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自此，朝飞暮卷，云霞翠轩，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姹紫嫣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