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廖茂森明显的维护之下，于洪斌见好就收，没有再拿宋乔伊被陆向南痛斥的事情做文章。拿到了项目的掌控权后，于洪斌的对手只剩下邱明远。

宋乔伊乖乖地退到了一旁，在会议上，也越来越沉默，面对陆向南的问题，都任由于洪斌和邱明远回答，她只低着头记录一些项目相关的事情。

陆向南看到宋乔伊这种偃旗息鼓的样子，也没有再为难她。那次在会议上的失态，陆向南虽然没有被领导批评，但是一个大男人把一个姑娘骂得下不来台，还是有失风度。但是，陆向南抹不开面子，不可能由他来向宋乔伊道歉，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工作。

当成为了旁观者后，宋乔伊开始静下心来学习于洪斌的长处。

她发现，于洪斌虽然在电气行业的专业知识上不如自己，但是，面对着客户的种种刁难，于洪斌总是能见招拆招。每一段话，都让客户听得非常舒坦，可是，实质上，态度与宋乔伊之前表达的是一样的——做不了，你真想做，可以加钱。

每次听完于洪斌在会议上，似是而非地回应客户一长段话，宋乔伊都会肃然起敬。于洪斌的姿态，既不迎合，也不强硬，最重要的是，他用的语句总是非常专业，让陆向南那帮人找不到漏洞进行反击。

听到要求，先肯定，充分肯定对方要求的合理性，继而从执行的角度去拆分。虽然思维与宋乔伊一样，因为语气和神态不同，效果自然也迥异。

看着于洪斌游刃有余地与陆向南沟通，宋乔伊想到早年间去迈阿密出差，和当地司机聊起迈阿密的生活成本比奥兰多高很多时，司机不以为意地说“是这样的，不过，迈阿密的机会也很多。浪大的地方，人可能会呛水，但是，会游泳的人就可以活得很好”。

在维护客户关系这方面，宋乔伊比起于洪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对于宋乔伊来说，只要她能看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之前于洪斌做的腌臜事，就可以忽略不计。她乐意尊重所有有能力的人，尤其是于洪斌拥有着她现阶段没有掌握的能力。

意识到自己的欠缺后，宋乔伊迅速有意识地把于洪斌当成了学习对象。这样的想法，导致只要于洪斌一开口，宋乔伊就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反而让于洪斌毛骨悚然。

时间长了以后，于洪斌实在是被宋乔伊盯得难受，在一个清晨，办公室里只有他与宋乔伊的时候，于洪斌主动找上了门来。

“丫头，你要是对我有意见，我欢迎你像以前一样，直接告诉我。实在不行，你去廖总那里再投诉我，我也没问题。但是，你能不能别我一说话，你就凝视我。我脸上是有脏东西吗？值得你那么看着？”

于洪斌真的是太难受了。他宁愿宋乔伊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有什么想法就噼里啪啦都说出来。他虽然被宋乔伊弄得灰头土脸过，可是，于洪斌并没有否认过宋乔伊在工作上的努力和对项目的责任心。在宋乔伊被陆向南批评的时候，他选择向廖茂森汇报，也没有避着宋乔伊，为的就是于洪斌尊重宋乔伊是一个不错的对手。可是，这个小妮子没有大吵大闹就算了，反而还每天神经兮兮一脸崇拜得看着自己，实在是让于洪斌浑身不舒服。

“对你有意见，没有啊。”宋乔伊无辜地眨着大眼睛。

“那你天天盯着我干什么？”于洪斌头疼不已：“你一看我，我都觉得浑身发毛！”

“于经理，我是在向你学习啊。”宋乔伊向于洪斌解释。

于洪斌都快崩溃了：“你向我学习什么？小宋啊，我知道被客户那么说，换了谁，心里都不舒服。但是，咱们干得就是这一行，你真有火，也别冲着我来呀。”

“不是，于经理，您误会了，我对您真没意见……”

宋乔伊话还没说完，被于洪斌打断了。

“用‘你’就好了，别说‘您’。你现在越礼貌，我越害怕。”

宋乔伊把自己的笔记本摊开，递给于洪斌看：“于经理，我真的是在向你学习与客户沟通的话术。”

于洪斌接过宋乔伊的笔记本一看，只觉得头昏脑涨。

在宋乔伊的笔记本上，“于洪斌语录”五个大字，赫然作为标题写在最上方。于洪斌在会议上与客户沟通的话语，被宋乔伊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看着宋乔伊工工整整地总结归纳他的沟通技巧，还在最下方写着思考心得，于洪斌只想当场晕过去。

宋乔伊到底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她是怎么做到不计前嫌，把自己的优点恨不得裱起来挂墙上的？

于洪斌放下了宋乔伊的笔记本，长舒一口气。

“行，你要是想学，我教你。”于洪斌看宋乔伊这么诚心，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廖茂森把她留了下来。

宋乔伊不是传闻中难搞的刺头，她只是想把事情做好。只要能看到对方的能力，宋乔伊根本不介意自己是否是赢家。有这样的想法，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太好了，谢谢于经理。”宋乔伊喜出望外。

“中午我请你吃饭。”于洪斌在心里想，要是自己看重的欧阳勋，有宋乔伊一半的机灵，自己也没有挑错人。

“不不不，是我拜师，肯定是我请您……哦不，你吃饭。”宋乔伊嘿嘿地笑：“于经理，刚好你在这儿，我想请教一下，你昨天对陆向南说到‘这个想法很有参考价值’的时候，打了一个嗝，是为了放缓语速，调整沟通节奏吗？”

于洪斌苦笑了一下：“不是，单纯是我昨天早上吃太饱了。”

能有一个优秀的同事，把自己说过的话当成学习材料来研读，又是做笔记，又是深入思考，这本就是对于洪斌最大的肯定。于洪斌在麦恩的这些年，一路顺风顺水，直到碰到宋乔伊，跌了个大跟头。而现在，看着宋乔伊的态度，于洪斌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个好徒弟，总比有个对手要好。

与宋乔伊逐渐熟悉后，于洪斌发现宋乔伊根本没有什么坏心眼，单纯就是在美国生活太久了，又是数学系背景，导致思维方式非黑即白。渐渐地，于洪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廖茂森面前，他都会忍不住称赞宋乔伊几句。一些关键的会议，于洪斌也会主动邀请宋乔伊一起参加，并且鼓励她多表达自己的意见。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宋乔伊竟再次获得了与客户高层沟通的机会。

在项目临近结束的倒数第三周，陆向南临时通知于洪斌，他们公司新来的一位高管，想要了解一下项目成果。事出突然，邱明远恰好回了一趟内蒙古，于洪斌只能带上宋乔伊，在客户面前进行展示。

新来的客户高管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包括于洪斌是怎么保证组里的人员没有浪费时间，全身心投入在项目上这种一看就是找茬的问题。还好宋乔伊已经在表情管理上造诣颇深，不然换了以前，她肯定满脸写着“你是不是有病”这六个大字。

与项目管理相关的问题，于洪斌都能应付。但是，由于客户高管一直在电气行业深耕，所以，当他问出非常尖锐又专业的问题的时候，于洪斌就卡壳了。

这种情况下，对这些方面了解较多的宋乔伊只能硬着头皮上。

如果是以前的宋乔伊，可能会直接甩出四个字“爱莫能助”。但是，站在会议室里，旁边坐着于洪斌的情况下，宋乔伊开始设想，如果这个问题交给季劲或是于洪斌，他们会怎么回答。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当宋乔伊代入了季劲与于洪斌的语气后，她笑着说出了一番非常得体的话。

“您提出的这个想法，我真的非常赞同。而且，不瞒您说，您的这个想法，我们在项目初期做设想的时候，我就一直特别想加入。今天听到您重提这个设想，我真的特别荣幸，这证明我的认知水平已经在向您看齐了。至于您也注意到了，这个想法目前没有落地，是因为从迈克尔五力分析的角度，在新进入者的威胁部分，我们看到进入壁垒测出来的数据是2.7。所以，在这个时间去落地，咱们耗费的金额得增加1.2倍。”

“但是，您放心，您想做的事情一直都是我们想做的事情，我一直在监测壁垒数据，而且，非常值得我们高兴的事情是，这个数字呈现着下降趋势，如果能达到2.3的情况下，我们就可以立刻动手去做。这样，您不用额外花费金额，咱们也能执行您这么好的想法。根据现在的情况，预计四个月以后，这个想法就能落地了。当然，如果您觉得这是当下的优先级，我们一定配合调整。您觉得呢？”

事实上，客户高层提出来的这个想法，本就包含在第三期项目的设想里。对方的想法和当初陆向南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就是想在第二期的项目里把第三期的一部分工作做掉，从而缩短第三期的项目周期，省点钱。宋乔伊这次换了一下说法，终于没有再让自己狼狈不堪。

宋乔伊在说话时，一直注意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客户高层的点头认可，于洪斌的松一口气以及陆向南一脸见鬼的神情。

陆向南此时一定在想，怎么同样是提无理的要求，宋乔伊直接拒绝了他，一点面子都没给，面对着新来的领导，就温顺地像一只小羊羔了呢？还是说，宋乔伊那次真的被他骂怕了，所以才洗心革面、好好做乙方了？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的项目展示非常顺利。在展示结束后，于洪斌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在发给廖茂森的邮件里非常有风度地表扬了宋乔伊。

当然，这封邮件也抄送给了宋乔伊。

看着这封邮件，宋乔伊回过头对坐在她身后的于洪斌说了句“谢谢”。

于洪斌则莫名开始害怕。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于洪斌在心里祈祷，下一个项目，希望别再碰到宋乔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