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别急, 皇上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长秋殿里,鹿窈急得团团转,周围的宫女内侍都在忙不迭地安慰她。

“荔姊姊,见喜到底会去哪儿了是不是被人捉了去已经……”

荔知握住鹿窈的手, 坚定道:

“见喜聪明又敏捷, 一定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内侍响亮的“皇上驾到”, 让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向着一个方向跪了下来。

谢慎从扶起地上的鹿窈:“昭仪急着找朕, 所为何事啊”

“皇上, 见喜不见了!”鹿窈眼泪汪汪道,“求皇上出面, 叫人帮我找一找见喜吧!”

谢慎从用大拇指抹去鹿窈脸上的泪珠,好笑道, “为一只猫儿, 你就急成这样说不定见喜是去晒太阳了, 猫儿都是这样。”

“不会的,见喜从来不会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喂猫的宫人说, 见喜已经两日没有回来用过饭了。”鹿窈摇着谢慎从的手臂,“皇上,求求你了,帮我找找见喜吧!”

“好好好, 不过一只猫儿, 多大的事儿——高善!”

谢慎从一声令下,如影子般跟在身后的高善站了出来:“皇上, 奴婢在。”

“让巡逻的禁军帮忙, 在宫中找找鹿昭仪的猫儿。”

“奴婢遵命。”

皇帝来了, 荔知识趣地告退。

禁军出动, 找一只猫儿轻而易举。到了下午时分,有消息传回,有人在东宫的红墙上见到了见喜的身影。

原本只是捉一只猫儿,用皇帝的话来说便是“不过一只猫儿”,可这猫儿跑入了东宫,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即便已经时过境迁,东宫对皇帝来说也是一片不容触碰的逆鳞。

谋逆案之后一直废弃的东宫上着沉重的铁锁,钥匙只有皇帝身边的高善才有。听说猫儿进了东宫,皇帝都不想管这事了,却耐不住鹿昭仪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最后,谢慎从捂着头疼的脑袋,终于同意打开东宫,但只许鹿窈派一人进去找猫,找到后就立即出来。

走出紫微宫后,鹿窈兴奋不已地快步走下台阶,拉起等候在外的荔知的手。

“荔姊姊,你说的果然是对的!”她压低声音,在身后的高善走近之前,快速说道,“我越无理取闹,皇帝越不会对我生气!”

荔知笑了笑,并不意外。

看看宠冠后宫多年的怡贵妃就知道了,皇上喜欢的恐怕不只是孩子气的外表,还有孩子气的性格。

怡贵妃虽然脑子不聪明,但不聪明有不聪明的好,皇帝就喜欢她那心思全写在脸上的不聪明。像荔知,过分顺从,过分沉稳,他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鹿窈正在纠结派谁进东宫找猫,荔知自告奋勇,说:“还是我去吧,见喜是在我手里长大的,听到我的声音,说不定就会主动出来了。”

荔知顺利争取到入东宫找猫的资格。

到了尘封多年的东宫门前,高善上前打开了红漆脱落的东宫大门。沉重的锁链随着高善的动作落到了地上。

荔知跟在高善的身后,走入了荒凉的东宫。

“宫正想搜哪一边”高善转过身,古井无波的眸子看着荔知。

荔知有种直觉,自己的小算盘在高善的眼皮子下一览无余。

“见喜喜欢玩水,不知有水的在哪一边”

“东宫有一个湖心楼,宫正往北走即可。”高善往相反方向走去,“太阳下山前,我们在此地汇合。”

荔知在心中感谢高善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匆匆往北方走去。

多年空置,东宫里一片萧瑟景象。

翠绿的爬山虎长满宫殿外墙,游廊上铺着厚厚一层枯死的藤蔓。荔知沿着北方走了一会,矗立在湖中心的楼台渐渐显露出来。

一束束紫纱虚掩着湖心楼的每一层门窗,炎热的夏风吹动下,就像一只只地狱里伸出的手,在邀请着荔知靠近。

荔知在湖边走了一会,发现一艘搁浅在岸边的小船。

她将木船推入水中,拿着船里的木桨缓慢往湖心楼划去。

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她不敢有丝毫浪费。好在她并不缺乏锻炼,用上全力后,船只稳稳地向湖中央的小岛驶去。

大约一炷香时间,木桨终于插进湖心小岛边缘的淤泥。

荔知吃力地将船停靠在岸边,往湖心小楼走去。

推开湖心楼吱吱呀呀的木门,荔知谨慎地走入陌生的地界。

一楼,有堂屋,有次间,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荔知走进去转了一圈,揭开米缸看了看,里面干净得一粒米也看不见。角落的渣斗里倒是有一些已经风化的鳞片和鱼骨。

荔知走出厨房,上了二楼。

二楼是主人居所,空旷的走廊既没有花囊茶几,也没有字画挂饰。

左右两头分别一间卧室,左方的卧房有梳妆架,右方的卧房有书架和书桌,除了基本的生活家具,几乎没有看到任何装饰。

荔知站在那间有着少年衣裳的右卧房里,不禁想起了谢兰胥在鸣月塔的竹园和京都的琅琊郡王府。

原来,他只是习惯了空旷。

偌大的二楼,只有这两个房间,没有耳房,没有下人的痕迹。

联想到停在湖心楼对面的木船,湖心楼俨然一座孤岛,里面的人无法自由出入,只有必要的时候,才有外边的人坐船上岛。

寻找魏婉仪留下的线索,第一个可疑的地方就是她的起居之地。

也许是通风不好的缘故,魏婉仪的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荔知说不上来的怪味。

荔知在魏婉仪的卧室里找了一会,除了一些砸碎东西留下的划痕,她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引起她注意的是房间里的床。

湖心楼里其他东西看上去都是完整的,只有这间房里的**,少了被子和床单,只剩一面光秃秃的床板。

荔知走近床板,那股怪味更甚。

地上还有像是什么东西打倒了的乌黑痕迹。

荔知蹲在床边,往床板底下看去。

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画面,只有一个翻倒在角落的空茶盏。

在魏婉仪的房间里一无所获后,荔知返回一楼。她在一楼转了又转,发现了一个隐秘的下行石阶,通过石阶,来到一间阴冷的地下室。

乍看上去,这是一个储冰的冰窖。

但荔知在石墙上发现了固定用的两个环扣。

地下室里不仅有炉子,还有翻倒的水桶和刺青工具,一个足有一人高的木头架子倒在地上,隐约可见木架上陈年血迹留下的斑驳。

在这间大约是谢兰胥承受“驱魔仪式”的地下室,荔知无端感受心悸。其实她并未受到太多苦难,那些苦难,都是降临在她身边的人身上。

站在这里,荔知仿佛能看见一个又一个的法师用退魔之名,用尽恶毒的法子去折磨一个孩子。

她强忍不适,草草搜寻了一遍就离开了地下室。

想来魏婉仪也不太可能将秘密藏在儿子受刑的地方。

重新回到太阳底下,热风吹走身上的寒气,荔知忍不住舒出一口气。

还有什么地方可能留有线索呢

“我把她埋在湖心楼外的柳树下。”

谢兰胥的话重新在耳边响了起来。

魏婉仪的尸骨……

荔知被第六感驱使,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起了周边的柳树。

她一面在心中怀疑魏婉仪如何将秘密带入地下,一方面,她又本能地对此感到怀疑。

湖心楼四周的柳树不多,引起荔知注意的只有一棵。

在靠近湖边的一棵柳树下,竖着一块像是标记的无字石碑。石碑前的土面也要比四周的高上一些,像是人为造出的土坡。

荔知站在石碑前,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不愿空手而归的想法占据上风,她四下张望,捡起不远处的一截枯木。

回到石碑前,她握紧枯木,挖开了石碑前的泥土。

挖开的泥土渐渐在石碑旁堆成一座小山。

太阳缓慢而坚定地西斜着,渐渐就要坠落。

荔知满头大汗,呼吸急促,手里的枯木几次断裂,越挖越短。

终于,她停下了挖掘的动作。

有什么东西露了出来。

荔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枯木翻开上面仅剩的泥土——

一个骷颅头露了出来。

继续清扫开尸骨上覆盖的泥土,风化腐朽的衣物碎片随着她的动作和泥土一起坠落在尸骨空****的腹腔之中。

一具人的骸骨,显露在空气之中。

荔知虽然没有学过尸体验看,但也知道正常的骨头都是白色,而眼前的尸骨,却黯淡泛黑。

谢兰胥曾说,魏婉仪是自尽身亡。

但眼前的尸骨,分明是中毒而死。

荔知呼吸困难,心跳如擂,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堵在她的喉咙口。

她的胸口里激**着莫名的冲动,就像冥冥之中双生姊妹在指引着她正确的方向一样,荔知用微微颤抖的手拂开了尸骨两条腿上的碎布料。

完整的尸骨,泛黑的尸骨,唯一缺少了一条小腿胫骨的尸骨。

零碎的线索,渐渐在她脑海中组成一个惊人的推测。

“每到阴雨天气,她的跛脚就疼痛难耐。即便疼得以头抢地,她也不愿示弱让人按摩服侍。在她发病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她的亡国仇人。”

“太子妃的脚是怎么跛的”

“南逃时躲避追杀,从高处摔下马。自那以后就跛了。”

魏婉仪,当真是坠马跛脚的吗

缺失的胫骨又去了哪里

荔知心中已经隐约触摸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