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德连蒙带吓地一顿劝, 王宝山总算从地上坐了起来。只是嘴里依旧不清不白地骂着，还嚷嚷着要报警、找记者评理等等。张广德劝他道：“亲家公, 别说报警找记者，就算去法院打官司，那法官会判你对么？张嘴就找女儿女婿要五十万的，全天下都没有这个理。你倘若是想要他们给钱，少不得就要把语气放和缓些。上来就摆老爹架子，哪个稀罕你？”
王宝山却是个滚刀肉，口口声声只说姑娘是他生的，她挣的钱就有他一份。敢不给钱他就往厂门口一躺，叫全镇人看他们出丑。张广德便请他躺到门口去, 他们小地方，都晓得冯厂长两口子是什么样的人，不怕人看, 到时出丑的也是他自己。
双方你来我往, 眼看天快黑了，王宝山也不想夜里睡冷办公室, 便就着张广德递过来的台阶，起身往楼下去了。张广德道：“不就是酒没喝够吗？走，我带你去镇上喝, 今天晚上养足了精神，明儿再说钱不钱的事。”
就这么着才把人带出厂。冯小河站在窗边看他张大哥带人出了门, 才回头对佳慧道：“说好了的，叫你不要急不要急，你动手干什么？”
佳慧依旧气忿忿的, 翻个白眼说：“我就是想打他！早就想动手了，既然有这个机会, 为什么不打？”
冯小河叹气说：“你也晓得他是个无赖，把他惹急了，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佳慧冷笑道：“你放心，他不敢！他这半辈子欺软怕硬，小恶不断，大恶却没那个狗胆。他也怕吃牢饭呢。”
今晚有张广德守着王宝山，暂时不用再担心。只是这种人轰又轰不走，缠又缠不赢，冯小河想想就头疼，跟佳慧商量道：“明天叫张大哥喊几个人来吓一吓他，再给他点钱，让他走了算了。”
佳慧却怒道：“给什么钱？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
“他一个社会闲杂人员，有的是时间，”冯小河道：“我们却没有精力跟他这么耗下去。就当舍财免灾了。”
佳慧说：“你这回给了他钱，他花光了，下回依然要找上门来！”
两人都没什么好办法，对坐发了一阵愁，冯小河说：“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也回家吃饭去。”
孩子们已经被媛媛接了送过来了。奶奶和外婆把饭菜端到桌上，一家人围坐炉前吃起了饭。饭后七宝和苗苗上楼写作业去了，奶奶便道：“这是怎么了？两个人都只吃这一点点饭，是厂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公司有了啥难题？”
冯小河和佳慧对视一眼，便把王宝山来要钱的事告诉了两位老人。外婆听了，气得几欲落泪，说：“这个狗东西，他还敢到这儿来！祸害了我女儿不说，如今又来祸害我的佳慧！孩子小时候住在他家，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过得那么苦，要不是她自己有出息考了大学，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样儿呢！好容易日子好过些了，偏他还跑过来闹！……给什么钱！别给他钱！这种人见了钱就跟苍蝇见了腐肉一样，哪还赶得开？等我明天去骂他一顿！”
奶奶忙在旁边解劝，说：“快别生气了，你在这里气得掉眼泪，他在镇上喝酒吃肉，不晓得过得多快活！为这种人气坏自己身体不值得！佳慧，听奶奶的，你也别生气！就当没这个爹，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歌怎么唱的来着？‘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到厂里去，既然他当自己是亲戚，我也去会一会他。”
冯小河不同意，说：“您去干嘛呀，我招待他两天，让张大哥找机会把他送走就可以了。”
“孩子，你把他送走，他不晓得再搭车过来？”奶奶道：“你是晚辈，有些话你不方便说的，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我和外婆好歹也算是他的长辈呢。”
佳慧和冯小河想了想，第二天早上便真的带俩老太太去了厂里，等了半天，王宝山才从镇上过来。张广德安排他到宾馆里住了一宿，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在镇上吃了牛肉面，把嘴一抹，便摇摇摆摆地到厂里来要钱了。
外婆看见他就没有好脸色，一句客套话没说，直接道：“王宝山，你来我孩子的厂里干什么？这厂子他们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有你一分钱相干么？你怎么有脸找他们要钱？
王宝山便鼓起眼睛说：“我怎么不能要钱？她是我生的，要多少钱都是我说了算。当初你们把她拐跑了，一分钱没给我，我这会儿怎么不能来要？”
外婆便气得直哆嗦，生平第一次骂起人来，“不是人的狗东西，你说谁拐跑了她？你一家子连孩子的学费都不出，不是我和她外公，她连高中都读不起！供孩子的时候说没钱，等孩子有出息了，你就有脸来要钱了？”
王宝山便耍起无赖来，说：“不管你说什么，反正嫁姑娘的彩礼钱你们要给我！昨天我就说了，五十万少一分，我今天就不出这个门！”
奶奶便也敛了笑脸，说：“就算姑娘是你生的，是你养大的，现在也是新社会了。只听说有卖东西的，没听说要卖女儿的。你张嘴就要五十万，就算说破天，卖姑娘都犯法！”
三个人便吵了起来，王宝山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抱定一条：不给钱就让他们厂子开不了工。外婆气极了，冲过去把他往外拉，被王宝山反手推了个趔趄。佳慧在旁边顿时动了怒，把王宝山也推了一下，差点坐倒在地，还指着他骂：“你还敢对老人动粗，你再推我外婆一指头试试！”
王宝山本就惦记着昨天那一巴掌之仇，这时又见她动手，扑过来就要打人，冯小河和姑爹等人忙上前拦着，奶奶也把佳慧挡在身后，大声说：“我们都看到了，是你先动手推老人！要说不对也是你不对，你怎么还敢打我孩子？”
“打她怎么了？我是她爸，打死她都是应该的！”王宝山乱叫乱嚷着，屡次冲过来要打人。冯小河和姑爹等人从中拦着他，他便借机挥拳，捶了冯小河几下。奶奶在旁看到，也怒了，扬起手里的拐棍，就朝王宝山身上敲了几下。
王宝山挨了打，又丢下佳慧，一把抓住拐棍的另一头。冯小河见势不对，立刻把拐棍紧紧拽住了，让他俩都松手。奶奶却道：“小河，你松开！让他推我一下试试。我今年才做的手术，这脑壳里还埋着个十几万块钱的起博器，你让他推我试试！他说他打女儿不犯法，我就不信，他把我这个老婆子打死了也不犯法！”
王宝山一听，忙悻悻地松了手。他敢在冯小河和佳慧面前耍横，却不敢真对老太太动手，万一老人摔伤了，那他这钱就不可能再要到手了。奶奶却对他不再客气，一根拐棍直朝他头上身上招呼，外婆也拿着拐棍在旁边助拳。冯小河和姑爹等人都挤在旁边，明面上是拉架劝架，实则是护着两位老人，不叫她们吃亏。
王宝山没法还手，顺势在地上打滚哭号起来，躺在地上大喊大叫：“大家都来看啊，王家慧打人啦！我骨头都遭人打断了！都来看啊……”
这时张广德喊了上湾村的几个小青年赶到了，一个年轻人见他在地上打滚，就喊：“冯厂长，就是他？敢到我们上湾村来闹事，来，把他抬出去，丢到哪个山旮旯里去！”
几个人便抬手的抬手，拖脚的拖脚。王宝山脸色一变，开始大哭大喊地说自己被人骗得有多惨，现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如果女儿女婿还不周济他，他就算爬回来，死也要死在香菇厂门口。张广德便又假装从中劝架，说：“老哥，我早就给你说了，你要钱就要钱，莫要在这里犯混，也别张口就是五十万。你若同意了，我今天就做个好人，叫冯厂长给你两千块钱，你拿着回家。再想多一分也没有了！”
王宝山又喊：“两千块就想打发我？没门儿！给我十万块我就走！”
几个小青年便又去拖人，王宝山急了，踢蹬着腿脚喊：“一万块！给一万我就走！”
最后好说歹说，冯小河让姑爹支出来五千块钱，给了王宝山。王宝山这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骂骂咧咧地顺路走了。张广德还不放心，怕他走不多远又回来，让那几个小青年在厂里守了一整天才散。
佳慧却是把奶奶和外婆送回家后，给罗玉华打了个电话。罗玉华听完又惊又怒，说：“这再没有别人，肯定是陈萍跟他说的！幸好她还不晓得你开了公司。这个贱人！我非过去骂死她不可！”
罗玉华挂了电话，立刻就赶到罗志强家找陈萍，两人大吵了一架。原来这事真的是陈萍告诉王宝山的。这一回王宝山也被骗了十来万块钱，他俩都在那个维权群里，群里的人约着报案时，两人见过一次面，依稀都记得对方。陈萍自己这么惨，便看不得别人过得好。想起王宝山的无赖行径，便给他出主意，说：“你姑娘女婿开着那么大的厂，你还没钱花？”
王宝山几十年没跟佳慧通音信，以前只知道她留在海市工作，虽也想去找她要钱花，但海市那么远，又那么大，没有她的下落却去哪里找？这回知道他们两口子回乡开了家香菇厂，事情便好办多了。他坐车到了茏山镇，稍加打听便知道香菇厂在哪里。本想着能要到五千一万的，够他花一阵便好，没想到找到菇厂门前时，见那新大楼气派得很，王宝山顿时觉得后半生有靠，决定以后常来女儿这里，把他们当棵摇钱树，没钱了就过来摇一摇。
王宝山那边拿着钱回去逍遥，为他提供了消息的陈萍日子却不好过了。罗玉华指着她的鼻子痛骂她是搅家精，把自己儿子儿媳搅得不理睬他们了，又来搅和别人女儿的家庭。后来还把罗玉强也是一通臭骂，“你不是要离婚吗？这种女人不趁早离了，你还留着过年？她今天败光你的养老钱，明天说不定把这套房子都败光，我看你到时候蹲街角喝西北风去……”
罗玉强便就着这件事，重提跟陈萍离婚的事。陈萍当然是死活不同意，还让她娘家那些亲戚上门来劝罗玉强。罗玉强却不松口，还翻起了过去的旧账，把陈萍做下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罗列出来。亲戚们听了也都叹息，不好再管他家事。闹到后来，罗玉强到法院提起诉讼，准备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这事。陈萍见他这么绝情，闹着割了一回腕、上了一回吊，都被人救回来了。整个腊月间，家里都鸡犬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