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娜听说小金外出打工后, 也松了口气,有天她到电商中心来接打球的端端, 和佳慧聊了几句,说:“这种看似懦弱无用的男人才可怕。你想啊,全家辛苦了半辈子的钱财,一夜之间全都被骗走了,这种案件就算报警了,警方立案了,猴年马月才能查清楚。他压抑的怒气总要找个渠道发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做出报复社会的事儿来。你没看见镇上的幼儿园和小学全都加强警备力量了吗?”
佳慧这才知道,最近茏山镇出事的不止是焕珍夫妇, 还有很多亲戚朋友反目、父子夫妻失和,矛盾纠纷基本都跟网络投资失败有关系。派出所里天天挤满了人,全是跑过来报案的, 说自己在某某网站被骗了多少多少钱, 要政府帮忙把钱追回来,吵着闹着要去跳河上吊的比比皆是, 镇上的不稳定因素剧增。
佳慧深为叹息,幸好她身边除了焕珍,倒也没有听说别的熟人遭受这样的损失。但她同时也提醒了林芬和冯小河, 让他们各自注意门店和厂区的安全。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林芬的二叔竟也在被骗之列。
“我都打电话跟他说了,这是骗局!是骗局!”林芬说的时候一肚子气,“他想别人的利息, 别人想的是他的本金!前两个月给点甜头让他们尝尝,后几个月连本带利全给他骗走了!我都反复强调了, 二叔就是脑壳有坑,死活听不进去!这下可好了,家里四十多万拿不回来了,我二孃天天找我妈哭,问我们认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物,好帮他们把钱追回来。我的天哪,我又不是什么超人,到哪里认识飞天遁地的人……”
就在这些纷纷扰扰中,转眼2018年元旦将近。卢双玉打电话来,说她想带孩子过来玩,外婆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特意提前把房间收拾出来,还让佳慧帮她取了钱,在镇上买了好些小零食。
卢双玉是独自带彤宝过来的。彤彤已经三岁多了,长得十分玉雪可爱。正好姑姑把果果也带过来玩,苗苗便带着一帮弟弟妹妹在晒谷坪上跳绳。老人们则拉着双玉聊天。外婆问罗子逸怎么没一起来,双玉笑了笑,说他工作忙要值班,便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直到佳慧晚上回来,吃过饭大家闲坐时,双玉看外婆不在眼前,才悄悄道:“姐,我们家出事了,姑妈给你讲过没有?”
佳慧并没有接到罗玉华的电话,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卢双玉便告诉她,原来陈萍也被人骗了。陈萍娘家亲戚有人在网站上投资,跟她吹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十万块钱放一年,便能得一万块利息钱,自己存了几十万,三个月利息钱已经到手了等等。陈萍还不放心,左打听右打听,都说是正规公司开办的网站,不是什么皮包公司。她便没跟罗玉强商量,就把手头五十多万块钱投了进去。
头两个月拿到利息钱,陈萍喜得什么似的,觉得自己有胆量有眼光。没想到好日子过了三个月就没了。那个网站说关就关,几十万本金硬是一分都没套出来。陈萍又急又气,嘴角起了老大火泡,天天跑到亲戚家去问消息,还拉着别人哭闹,说都是他家害的。她娘家亲戚自己也有好几十万折在里头,一听这话就和陈萍对骂起来,“又没人强拉着你的手叫你去投资!总不是你想挣那几个利息钱,才心甘情愿掏的钱!如今反怪起我们来了,真是怪得稀奇!”
一连好几天陈萍都精神恍惚、茶饭不思,后来罗玉强终于察觉了,逼问之下,陈萍才哭哭啼啼地把这事告诉了他。罗玉强听了,急怒攻心,差点晕倒,两人大吵一架。罗玉强口口声声赶她滚,还说要跟她离婚。陈萍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罗子逸,让他来劝他爸。
这一两年来,陈萍也不到小夫妻家没事找事了,罗子逸好不容易过了段安生日子,没想到如今又要天天跑爹妈家,替他们调停矛盾,还被陈萍拉着到处去报案,上窜下跳地替她找人打探情况等等。回到家自然也是长吁短叹,没什么好心情。卢双玉见了也烦,索性趁着元旦假期,独自带孩子出来散散心。
“我们这边也有好多人被骗,”佳慧叹息道:“我问过别人,都说那钱多半是拿不回来了。别说立案追查,单个的受害者去报警,连立案都很困难……”
双玉也听罗子逸讲过,对此毫不意外,只淡淡地说:“他妈手里的钱,这回要是没被骗,下回一样被别人骗。但凡她投资之前问问我们的意见,出了事我也会同情她。她老人家平时把手里的钱捏得紧紧的,防我们跟防贼似的,结果呢,听她娘家那几个亲戚放个屁,就着急忙慌把钱掏出来了,也不知道她是精明还是糊涂。姐,你说这种人我心疼她干什么?”
佳慧便问双玉,罗玉强和陈萍两口子现在是什么情形,双玉长叹一口气,说:“一个天天冷着脸在家摔摔打打,另一个如今也不哭了,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跟人一起到处闹呢。”
原来陈萍缓过一口气来,决定不把钱追讨回来誓不甘休。他们这些受害者专门拉了一个维权群,陈萍在里面特别活跃,每天都约人去当地派出所打听情况,督促他们赶紧查案。又到政府各部门去上、访,一遍遍哭诉自己受骗上当的经历,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把骗子抓起来等等,忙得根本顾不上家。而罗玉强生了一段时间的气,发现根本没人搭理自己,只好在家摔东西发脾气。
双玉也是怕外婆知道了会担心,只把这事告诉了佳慧一人。没过两天,罗玉华给她们打电话时,也把罗玉强和陈萍一顿痛骂,又说:“罗玉强想离婚,还打电话问我的意思。我说你老婆当初不愿意出爸爸的医药费,你都没想跟她离;不愿意赡养老娘,你也没想跟她离。这回被骗了几十万块钱,你就受不了了?那是你老婆,离不离都随你,你们关起门来怎么闹都可以,我只有一句话,别闹到妈面前去。让她多过几年太平日子,她八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
佳慧听了也很诧异,问:“舅舅怎么连离婚都要跟你商量?他现在这么听你的话了?”
“狗屁!”罗玉华嗤之以鼻,说:“他打量我跟陈萍关系不好,他一提离婚我就会支持呢。到时候他跟陈萍闹起来了,正好喊我去给他当帮手。只是我凭什么要帮着他护着他?以前帮了多少回,他可有一次念着我的好?”
佳慧这回是真觉得她妈长进了,挑眉道:“哟,罗作家,你现在很懂这些人情世故了嘛!”
“那是,我也是如今写多了文章,又看了好些小说,才慢慢琢磨出来的。”罗玉华羞涩又得意地道:“他那点弯弯绕的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去?反正随他们两口子闹,我都不插手,只关起门来过我的小日子!”
那边鸡飞狗跳,佳慧这边却依旧是一片红火。随着视频号关注度的日益提升,“山村人家”旗舰店的流量也水涨船高,双十一之后,旗舰店的日销量就超过了原有几家网店的总和。媛媛那边人手缺得厉害,佳慧便对两家公司的人员进行了调剂,把熟手调过去给她用,又让燕子和小路紧急培训了另一批新学员。如今电商中心已经有三十多名员工了。
跟她们合作的好几个厂家,为了跟上供货速度,也都纷纷进行了技术改造升级。佳慧得知情况后,还带叶子君和媛媛专程去了姜厂长那里。姜厂长殷勤备至地招待了她们,几个人穿着罩衣、带着口罩,参观了他新进的另一条生产线。
回程路上,三个人都很兴奋。车到茏山镇上后,佳慧忽然接到了冯小河的电话,就听冯小河低低地问她到了哪里,听说还没到家,他忙小声说:“你先到公司去,别回家,也别到香菇厂里来。”
佳慧大为奇怪,说:“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冯小河飞快道:“你爸来了。”
“我爸?”佳慧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说:“王宝山来了?他来干嘛?”
没想到冯小河一语不发地挂了电话。佳慧顿时犹如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来,刚才的兴奋**然无存,心里猜测着王宝山为什么会寻到茏山镇来。开车经过香菇厂时,她也只是朝里望了一眼,就直接去了镇上。
直到一个小时后,冯小河才又打来电话。果然不出佳慧所料,王宝山找到香菇厂里,目的是为了找她要钱。他在门卫处大吵大嚷,说要找罗佳慧,门卫没办法,才报告给了冯小河。冯小河出来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个胡子拉碴一身酒气的男人是自己未曾见面的岳丈。
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冯小河以前从佳慧那里了解了不少她幼年的经历,对这位岳丈没什么好印象。本想着来都来了,就客客气气招待一下,把他打发走算了。没想到王宝山张口就找他要彩礼钱,说女儿当年嫁给他,自己一分彩礼钱都没收。现在他遭人骗了,背时走霉运了,便想起这茬事来,认为都是败家女儿把娘家财运带走了,冯小河才开得起这么大的厂,因此别的都不谈,他们先给他补偿五十万再说。
佳慧听了,简直匪夷所思,说:“他要五十万是吧?行,你让他等着!”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气冲冲跑到后面食堂里,操起一把菜刀就朝外走。蔡孃孃见她气色不对,忙小跑着跟在后面,碎碎道:“罗总,你拿我的刀做什么?我这个刀不快,你先还给我,我给你另外找一把……”
正在这时,媛媛也跟着跑出来了,原来她也接到冯小河的电话了,两人死命把佳慧拦着了,蔡孃孃把刀从佳慧手里夺下来,媛媛拽着她的胳膊道:“你平时还劝我要冷静呢,怎么你自己先不冷静了?你还有老公孩子,还有这么大的公司,你这会儿拿着刀准备去哪儿?……你忘了你上回怎么劝小金的?不说别人,你凡事多想想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