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坐火车, 外婆被佳慧牵到座位上坐下后，非常稀罕地摸着桌椅, 啧啧叹道：“这怎么做的？跟屋里一样，还有这么个小巧的桌子！”
苗苗和七宝自记事以来，也都是第一次坐火车，两个小姑娘坐定后，七宝迫不及待问：“妈妈，火车要开多久才能到江市啊？”
“大概三个多小时吧，”佳慧也很久没坐车了，不太确定，冯小河把行李箱放到头顶的架子上, 说：“近四个小时呢，等会儿我们就在车上吃点早饭，到车站吃午饭去。”
火车朝前开时, 外婆和孩子们都是一惊, 苗苗和七宝扒着窗户，看窗外不断后退的房屋和树, 外婆说：“还是坐火车好，这怎么一点也不颠簸！”
车厢还是颠簸的，但震颤很轻微, 让外婆很放心。车开动后，佳慧把背包里的早点零食水果拿到小桌上, 冯小河给外婆倒来开水，让大家就着茶水吃点蛋糕面包。外婆拿着蛋糕，先要让人, 对佳慧旁边坐的一个小伙子说：“孩子，你也吃点！”
小伙子忙朝她笑着摆手, 说不要。外婆便小口喝着茶，悄悄问佳慧：“火车上还真能烧开水啊？”
“嗯，”佳慧也悄悄笑道：“等会儿还有卖零食瓜子的推车和推销的人呢。”
外婆喝了杯茶，吃了两个小蛋糕，又尝了两瓣苹果，边吃边新鲜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两个孩子坐在她对面，盯着窗外看了半天风景，很快就腻了，小声聊起了天。
这时车厢忽然轰隆一声，窗外变得一片漆黑。七宝和苗苗轻轻“哇”了一声，外婆紧张地握住了佳慧的手。佳慧忙解释说：“这是火车在过隧道呢。就是从山里挖了一条洞，火车从洞里钻到山那边去。”
正说着，火车又从隧道里呼啸而出，外面依旧是晨雾中的田野，山谷间零星分布着收割后的稻田。孩子们笑着指指点点，说跟家那边的山谷很像。七宝提议道：“姐姐，爸爸，来打牌吧。”
冯小河把吃食都收起来，拿出准备好的扑克，三个人一本正经地打起了斗地主。因为是出门在外，输的人没有往脸上贴纸条。冯小河并没有因为对手是两个小女孩就故意相让，男人该死的胜负欲发作了，一开始就连胜三局。
苗苗和七宝越打越不服气，三个人都较了真，相互瞪眼放狠话。七宝又输一局后，跑到佳慧那边说：“妈妈，帮我看牌！”
佳慧便抱着她，也加入牌局，冯小河一打三，又胜一局，得意地哈哈大笑，说：“叫帮手也没用！不看看我是谁！江湖人称冯算子，岂能输给你们这两个黄口小儿！”
七宝把牌朝桌上一扔，撅嘴说：“爸爸，你太欺负人了！”
佳慧洗着牌说：“姑娘，记住他现在是怎么对你的。等他老了，你也这么对他！”
冯小河惊呆了，说：“你们也太卑鄙了吧！居然拿我的养老问题来威胁我！”
七宝也哈哈大笑，说：“爸爸，你没听过吗？欺老莫欺少，十年就赶到！我现在报不了仇，你等我十年以后再说！”
旁边男孩子本来戴着耳机听歌，见他们这边牌局热闹，也跟着笑。大家又打了一局，七宝和苗苗终于赢了，两个人忍不住欢呼起来。前后左右的人都好笑地朝这边看，佳慧忙嘘了一声，说：“小声点，咱们悄悄的。”
接下来的牌局，各人都有输有赢，火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很快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外婆没晕车，喝了两杯水，还让佳慧扶着她去上了一趟厕所，深觉火车是她生平坐过的最舒服的车，“又暖和又平稳，要是坐汽车也跟坐火车一样，我也愿意时常出门玩去！”
中途卖零食的小推车来往了两趟，七宝和苗苗出于好奇，买了一包糖。七宝还问了好几次，推销陀螺的人怎么还不来。后来，推销员终于来了。
一个高个子年轻人提着篮子，里面装着各种小东西，到车厢里高声说打扰大家了，接下来就开始了自己的推销。冯小河把扑克收了起来，大家聚精会神地听推销员讲话，看他依次展示了穿不破的袜子、很好穿的针线、闪光的小陀螺和内蒙古的奶贝糖。外婆对袜子和针线非常感兴趣，佳慧便给她买了一套穿针器。七宝和苗苗看了陀螺，却都有点失望，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华丽。但是奶贝糖吃起来甜甜的，带股奶粉味，孩子和老人倒都很喜欢。冯小河便给孩子们买了一个陀螺和几包奶贝。大家快乐地打开包装袋吃起了糖，七宝和苗苗在桌上转了两次陀螺，不知不觉就到了江城。
车厢里响起即将到站的提示后，大家都纷纷从行李架上拿箱包行李，孩子大人都把脱下的厚棉袄穿上了。车到站后，佳慧牵着外婆的手，孩子们拉着行李箱，紧随着冯小河，跟着滚滚人潮进入到江市候车大厅，他们买的高铁票也在这边上车。
外婆生平头一次看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那么宽敞的大厅，到处是人和座椅，到处是电视机屏幕，四处都有店铺。她紧握住佳慧的手，跟着他们在候车大厅走来走去，找到一处座位坐下后，佳慧照看行李，冯小河先带孩子们去吃午饭。
三个人去快餐店吃了汉堡，喝了碳酸饮料，还给佳慧带了一杯。等他们回来后，佳慧便带外婆去吃牛肉拉面。
外婆吃了面喝了汤，又被佳慧挽着手逛了好一会儿，佳慧告诉她从哪里进出站台、牌子上的指示分别是什么意思、哪里能喝开水上厕所等等，把路认了七七八八，才返回座位上。又等了一两个钟头，便进站准备上江市到海市的高铁。
站台上，七宝和苗苗第一次目睹那么多不同的火车。长长轨道上，子弹头的高铁和普通的特快来往停留，吞吐一些旅客后又向远方飞驰。七宝感叹说：“爸爸，车站真像火车的家呀！”
冯小河哈哈大笑，说：“你说得对。火车跑得再快再远，还是要每天回家的。”
两个女孩按照冯小河教的办法，找到车票对应的车厢，拖着行李鱼贯而入，在前面寻找座位，找到后忙朝他们喊：“爸爸，妈妈，在这里！小太太，来这边坐！”
高铁的座位不像快车，几个人还能打牌聊天。大家上车坐定后，起初的新鲜劲儿过去，都靠在椅背上补睡了午觉，醒来后吃点喝点，接了几个电话，到海市时天都黑了。几个人拖着行李从高铁站出来，外面高楼林立、灯火璀璨，黑夜中不及细看，冯小河打了两辆车，一前一后朝出租房驶去，在一个陌生小区门前停下。寒风中，五人进入其中一栋楼房，坐着电梯上了六楼，文琳应声来开门，看到他们惊喜地喊：“妈，来了来了！快进来，刚才聊天还在说你们怎么还不来！”
陌生的客厅里，桌子上热气腾腾，姑姑早就做好了饭菜。大家把行李拖进去，都跑到房间去看奶奶。奶□□上缠着绑带，靠坐在**，正在看文琳笔记本上的电视剧。两个孩子扑过去大喊：“大太太，我好想你呀！”
大太太也非常开心，张开双臂喊：“我也想你们，想死我了哟我的两个娇娇！”
七宝凑在她旁边，小心翼翼摸她的脸，说：“大太太，你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奶奶说：“说得吓人，其实就是在脑壳上打了两个眼儿，小小的，没感觉！”
“那也好吓人啊，”苗苗凑在另一边，仔细打量她头上的绑带，“大太太你害怕吗？”
“怕还是有点怕的，”奶奶自豪道：“躺在那手术台上，我还不是怕得直抖。那个医生蛮好，一直劝我放松放松，还跟我聊天，问我多大年纪了，从哪里来，说着说着我就没那么怕了……”
外婆和佳慧也坐在床边，大家七嘴八舌打听手术的具体情形，正说着，姑姑进来道：“出去洗手去！洗了手准备吃饭！有什么话不能等吃完饭再说？”
奶奶已经吃过饭了，大家便分别洗手，坐到桌边开饭。虽然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布局，但饭菜却是熟悉的味道。姑姑做了六菜一汤和一大锅饭，大家一边吃饭，姑姑一边给他们讲了奶奶手术的具体经过，苗苗又给文佳打电话报平安。不知不觉间，把饭菜吃得精光。
姑姑又担心他们没吃饱，说：“路上肯定没吃好，要不我再给你们下点面？”
佳慧不让她下，说：“你看孩子们都撑得打饱嗝了，像是没吃饱的样子吗？”
七宝也满意地拍着肚皮道：“是的姑婆，是你烧的菜太好吃，我们才把它全吃光了。哎，还是家里的饭最好吃呀。”
大家转而商量起晚上怎么住。佳慧本来准备让外婆住这边，他们出去找酒店的，被姑姑一口拒绝，嗔道：“又不是钱多得没处使，这么大的房子还住什么旅馆？难道这里住不下你们？又想乱花钱！”
她已经都安排好了，她和奶奶住一间房，方便夜里照顾奶奶。外婆和七宝在家时也经常睡一块儿，因此她俩一间房。文琳苗苗和佳慧一间房，冯小河则住客厅沙发上。从接到电话她就开始准备，提前连被窝都买好了。
佳慧听了直笑，说：“买被子不花钱吗？”
“买被子能花几个钱？”姑姑理直气壮道：“再说被子到时候还能带回去！你现在到外面住酒店，一晚上没个五六百能行吗？都听我的，就住这里。住一起过年才热闹！”
本来大家也都想多陪陪奶奶，便按姑姑说的分了房间。几个人陪奶奶聊了会儿天，也怕累着她，便去收拾行李、洗澡上床。屋里没暖气，倒也不太冷，几人赶路辛苦，躺在**聊了几句便都早早睡了。
佳慧却一时没有睡意。房间里一片寂静，旁边的苗苗和文琳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窗帘的边缘透出微微亮光，——城市总是过分明亮的，无论夜有多黑，路灯和霓虹总能把天空照亮。回乡几年，佳慧已经习惯了农村纯净的黑夜，这样的亮光让她有点不适应。
重回海市的第一晚，她没有想念上一世居住多年的那套房子，反而牵挂起乡下的房屋起来，工作室那边没人住，会不会遭贼？姑爹有没有忘了给狗食？媛媛在电商中心值班，走时锁没锁门？……在漫无边际的挂念中，良久，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