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监察百官, 直达天听,事情传到唐运耳朵里,离永明帝知晓也就不远了。

唐指挥使沉着脸去顺天府大牢提人, 心道怪不得瑞王殿下不让提及他的名讳, 原来是替自己将接下来的差事都安排好了。

还是这样一个推都推不掉的烫手山芋。

想也知道, 若是告诉首辅大人,必然是叫他“都听殿下安排”。

“失察之罪可轻可重, 此事干系重大, 合该上奏陛下,你照做便是。”

谢沂的话果然与之所料大差不差,只是眼中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翌日早朝, 永明帝以此案为由,问责左都御史齐思义。

“东岳六州私盐泛滥, 你巡视东岳三月有余, 竟丝毫未觉?”

怒火对着齐思义而去,但牵扯私盐,温伯旸不由得一阵心虚。但一想到东岳六州官员在他手底下铁桶一块,绝没有人敢泄露消息,又将心暂时放了回来。

不料齐思义早有准备, 上前撩开衣摆不卑不亢正跪于殿中:“陛下恕罪, 正是因为有所觉,证据尚未来得及列出一个章程, 故而耽搁了些时日。”

什么样的罪名竟需列个章程出来才能讲明白。

永明帝怒上心头,胸口隐隐作痛。

而温伯旸看着齐思义挺直的身影, 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臣要弹劾顺国公温伯旸, 以权谋私, 目无王法,据东岳六州河道关口为己用,以收过路费为由大肆敛财,欺君罔上!”

齐思义掷地有声,满朝哗然。

这桩桩件件,可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何况顺国公与宁王殿下关系密切,谁知道宁王是否也参与其中。

“温伯旸!”永明帝这回不仅仅是胸痛了,是气得头也在发胀。

温伯旸一个激灵,脚下踉跄,连滚带爬跪到殿前,高呼:“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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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到底也没个结果。

并非因为证据不足或是别的什么,而是永明帝当场被气昏过去了。

接着便是好一阵兵荒马乱。

这次发病比之前都要严重,陈院判和清一真人说法不同,意思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静养。

尤其不宜动怒,切忌忧思过度。

眼看此事就要耽搁下来的时候,永明帝一连发出三道圣旨。

其一是照例由首辅谢沂监国,主持三司会审,彻查东岳六州盐运一案。

其二,令顺国公温伯旸闭门思过,派禁军看守不说,就连一条消息都不准往外传。

最后一条尤其引人深思,竟是罢免了宁王贺兰轩在大理寺的差事,由瑞王暂代,理由是避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怕是已经起了疑心,若真的只是避嫌,大可放宁王几天假,何必罢免又让瑞王暂代呢。

贺兰奚领了旨,象征性地进了趟宫,说是来探望永明帝顺带谢恩,实际上连永明帝的面都没见到。

当然不止是他,这些时日除了负责治病的陈院判和清一真人,贴身伺候的宫人,永明帝只见过谢沂一个人。

可永明帝不见归不见,他却不能不来。

同贺兰奚一样不能不来的人,还有并非一母同胞,却胜似同胞兄弟的老二老三。

老三贺兰锦眼里的幸灾乐祸已经快藏不住了,也幸好永明帝不愿见人,否则定然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贺兰庭则还是那副对谁都温和有礼的模样:“七弟,许久曾见过,还未贺过你的封王之喜。”

“上赶着贺什么喜,他如今新官上任,炙手可热,缺你这几句吉祥话吗?”贺兰锦呛声道。

贺兰奚本不欲多留,但既然有人见不得他好,他还非得炫耀一番不可。

“吉祥话自然是不嫌多的,没办法,谁让本王运气好,人在家中坐着,那圣旨就自个儿来了。”贺兰奚一脸无奈,语气十分招人恨。

贺兰锦果然气狠,撇过脸去拿下巴看他:“哼,谁知道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贺兰奚但笑不语。

到底是贺兰庭沉稳些,上前一步将二人隔开:“清一真人都说七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运道,运气来了,自是挡也挡不住。阿锦他性子直,还请七弟勿怪。”

贺兰奚才不和傻子计较,反倒是眼前默默无闻的贺兰庭更值得关注,笑道:“还是二皇兄明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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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那边的差事,不过是个名头好听的虚职,只因贺兰奚身份特殊,才显得格外不同。

他若想正经做些什么,大理寺卿少不得也要给他三分颜面,他若无心,便是成天在府上待着不去点卯也没什么。

大理寺也属三司之一,眼下正忙着东岳六州的案子,无暇顾及贺兰奚这位新来的祖宗,只派了个人到瑞王府问话,听闻瑞王殿下身体不适,便没了下文。

正好乐得清闲。

而身体不适的瑞王殿下,则带着刚炒好的板栗,去试验后院围墙新搭的梯子了。

“梯子呢?”

贺兰奚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什么变化。

方元嘿嘿一笑,上前撩开一块以假乱真的墙皮一般的布,露出墙面上一扇窄小的小木门:“殿下请。”

贺兰奚略一挑眉:“这是?”

方元解释道:“谢大人说,梯子不方便,怕您再脚滑摔下来,索性把墙打通开个门算了。”

贺兰奚嘴里冷淡地说着“哦”,心里却暗自窃喜。

就像谢沂总是冷着脸,恨不得同他划清界限,背地里却有操不完的心。

同清闲自在的贺兰奚不同,谢沂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回来时已近子时。

即便如此,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去卧房洗漱就寝,而是直奔书房。

老管家快走几步跟上他,一脸为难道:“大人……”

“怎么?”

“瑞王殿下他……还在您书房里。”

谢沂不由失笑。

自己没去找他,他倒先来了。

到了书房门口,方元果然在外头候着,刚要出声问候便被谢沂抬手制止了:“你们先下去吧。”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谢沂原以为会看到贺兰奚狡黠自得的笑容,或是一派从容坐在他的桌案前等着他来质问,谁知这孩子竟熬不住趴在桌上早早睡了,吃剩下的栗子壳撒了一地,像是专门来气他的。

贺兰奚睡得浅,在他进门的那一刻便一下清醒了,只是额上压出一道浅浅的印子,让他整个人瞧上去有些迷蒙。

“你回来了啊。”贺兰奚揉了揉眼睛。

谢沂一愣,恍惚间有种本该如此的错觉。

“托殿下的福,如今朝野上下,怕是无人敢安眠。”

贺兰奚露出他期望中那般狡黠自得的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