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十七年十月初七, 皇七子贺兰奚正式迁入长乐街瑞王府。

从瑞王府大门出发,到平安巷谢府,须得经过三条街, 当初永明帝赐下宅邸时, 谁也没想起来两座宅子之间只隔了一堵墙这回事。

现如今, 贺兰奚自个儿发现了。

“哎哟殿下,您当心点。”

方元跟在贺兰奚身边好吃好喝养了一年多, 整个人浑圆了一整圈, 此刻在墙根举着双手左右移动,生怕他们家殿下脚下一滑,从上边摔下来。

贺兰奚已经手脚并用熟练爬上了墙头,回过头来胸有成竹道:“这比皇城的宫墙矮了好一截, 能有什么问题。”

人生在世,最忌志得意满, 大抵老天也看不过眼, 谢府那侧长年无人清理过的青苔沾了昨日雨天的水汽,滑不溜秋,压根站不住脚。

贺兰奚一踩上去心中便暗道不好,奈何为时已晚。

隔着一堵高墙,方元只听得那头一声闷响, 随后便再没了动静。

“殿下, 殿下!”

“你殿下我还没死呢。”贺兰奚揉着屁股站起来,表示自己还活着, “一会儿记得来谢府接我。”

说罢,跛着脚往谢沂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费这番功夫不走寻常路, 实则心血**想着试上一试, 若是可行, 便叫谢云归在这头搭个梯子,往后见面用来掩人耳目就方便多了。

谢沂刚下值回来,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管家,说了声“进来”,没想到来人却是进来炙手可热的瑞王。

身边未曾带个人也就罢了,走路竟然一瘸一拐的。

谢沂面露不虞:“怎么伤的?”

贺兰奚一愣,随即摆出一脸苦相,委屈道:“还不都怪你家的下人躲懒,没人去的偏僻角落也不晓得打扫,害得我滑了一跤。”

“什么角落?”谢沂听他说来,觉得有些不对。

贺兰奚:“自然是紧挨着王府的那面墙。”

紧挨着……

谢沂一瞬间明白了小殿下受伤的前因后果,一时间不知该感慨他心细还是胆大。

“臣叫人去拿些药酒来。”

贺兰奚一笑:“谢大人亲自替孤揉吗?”

谢沂俨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殿下又在开玩笑了。”

话虽如此,可等贺兰奚脱了鞋袜,露出红肿的脚踝,谢沂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他自己来了。

贺兰奚只有高兴的份,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看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脚架到腿上,瞬间忘了疼痛为何物,只盯着谢大人漂亮的侧脸颌骨不停地看。

“过几日有一场好戏,孤此来原是想请谢大人一块看热闹的。”

谢沂不为所动,沉默着将药酒倒在手心揉开。

贺兰奚接着道:“谁知道戏没开场,就被你家墙上的青苔……啊!”

趁着他说话的功夫,谢沂忽然下了狠劲将药酒揉开。

贺兰奚差点没蹦起来,被他轻飘飘一按压了下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

“哪出戏?”谢沂放开他的脚,随口一问。

贺兰奚这一年来身量又拔高不少,倘若谢沂在他面前低下头来,吻到的就不再是额头,而是鼻尖了。

他起身走了两步,虽然走起路来仍是深一脚浅一脚,但疼痛缓解了不少,闻言会以一笑,道:“三日之后,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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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贺兰奚走的自然是谢府大门,方元驾着马车营造出一种瑞王殿下从正门进入的假象,再顺道将人接走,可谓天衣无缝。

“回王府吗殿下?”方元问。

贺兰奚跳上马车:“不,去飞月阁。”

时移世易,短短一年的功夫,都城里的绯闻逸事便更新迭代,焕然一新了。

曾经的七皇子殿下封王迁府,翻脸不认人,一脚将谢大人踹开,和飞月阁的一位姑娘看对了眼,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三五日便要见上一回。

好在贺兰奚早已习惯了被编排,懒得计较这些无关痛痒的流言蜚语。

若是永明帝问起,便将去岁坊间编排他与谢大人的话当笑料说与他听,永明帝一笑置之,深感人言可畏,再不过问。

马车行至半路,路口突然冲出一人。

此人身手极为矫健,眼见就要撞上,竟然一个侧翻借力跳进了马车里。

方元只见一道黑影从眼前飞过,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在车厢里了。

“殿下!”

“不要紧,你继续驾车便是。”贺兰奚平静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像是同来人达成了某种共识。

来人着一身简单的深色劲装,但领口袖口处绣有暗纹,绝非寻常人家的衣物。表面看上去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身上却透着一股常年浸**军中才会有的煞气。

俗称兵痞子。

尤其他侧脸有一道陈年旧伤,从下颌处一直延伸到耳旁,单看这半张脸,着实有些骇人。

那人没想到贺兰奚如此上道,嬉皮笑脸冲他抱拳:“多谢多谢。”

这对贺兰奚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谁知对方道完谢,眼睛却跟黏在他身上一样,直愣愣看着他的脸,眼皮都不眨一下。

“敢问阁下是……”

此人举动实在无礼,贺兰奚刚刚蹙起眉头,便听前方有人大喝一声:“姓萧的,你给我出来!”

萧?

这个姓氏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上月从牧州回来的大将军萧寒声,眼前这位……倒还真有几分可能。

毕竟萧将军如何神勇,如何用兵如神,与他是个怎样的人都无甚关系。

只是萧寒声又怎么会被人在京中追赶得如此狼狈?

贺兰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萧将军?”

对方回过神来心虚一笑:“正是在下。”

外头等不到回应的人却有些急了,全然看不见是谁在驾车,直接冲上来掀开帘子。

“萧寒声你……殿下。”

贺兰奚也是一愣,随后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齐大人。”

原来方才追赶萧寒声至此的人,正是齐思义。

至于为何他一个儒生文臣会追着萧将军跑,而萧将军一个统领三十万大军的兵马元帅却只一味逃窜,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

“齐大人同萧将军认识?”贺兰奚问。

“认识。”

“不认识!”

二人语气一个比一个斩钉截铁,意思却大相径庭。

这可有意思了。

贺兰奚看热闹不嫌事大:“孤欲往飞月阁,两位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前去?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慢慢讲。”

齐思义自然没有异议:“殿下盛情,恭敬不如从命。”

“萧将军呢?”贺兰奚弯着眉眼冲他笑道。

面对眼前一道充满期许,一道满是威胁的目光,萧寒声识趣地选择了点头。

刚才的一切宛如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马车重新起步,不急不缓往西市街的销金窟走去。

只不过车厢里多了两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