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奚近来去飞月阁去得有些勤, 勤快到连谢大人都得靠边站。

而趁此机会慢慢痊愈回到朝堂的谢沂,却渐渐觉出不对味来。

盖因小殿下安分得过了头,一次也没来他面前晃悠。

叫人一问, 才知道小殿下日日留连于温柔乡, 早就忘了谢府的大门朝哪边开。

贺兰奚每次到飞月阁, 见的都是位名叫漪兰的姑娘,二人本就一见如故, 几番接触下来, 可谓相谈甚欢。

他留了个心眼派人去查,结果就是个从拐子手里买来的丫头,很是得安王殿下喜欢。

可正是因为查起来太过轻易,才更叫人疑窦丛生。

齐思义笑他多疑:“七殿下不小了, 几位王爷在他这个年纪哪个不是早已相看好了亲事,不过是个投缘的红颜知己, 你紧张什么?”

红颜知己四个字落在耳边, 谢沂顿时蹙起眉头:“再如何投缘,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频繁出入,他是皇子,就算什么都不做,盯着他想看他犯错的人也只会多不会少。”

“前几日殿下频繁出入谢府时你怎么不说这话?”齐思义嗤道。

“殿下他……”

“他喜欢你。”

齐思义猝不及防替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又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想法?”

谢沂素来果决, 碰上小殿下的事,却总是轻易乱了头绪。

他苦笑摇头:“少年人一时新鲜也是有的, 他既有了红颜知己,说不定转头就淡了心思。你放心, 我会同他说清楚的。”

齐思义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 心中顿觉不妙, 想了想,最终什么也没说。

既然谢云归已经决定要同小殿下说清楚,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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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奚自知道了漪兰的身份,越看这个妹妹越觉得喜欢,尤其是漪兰那脾气,一看就是姜家的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贺兰奚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快起来,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回来的路上还见到了躲了他好一阵的谢大人。

谢沂今日穿了身天青色常服,外披一件云纹大氅,不明真相的人见了,大约只以为是哪位矜贵的世家公子模样,哪里想得到此人是杀伐决断的权臣。

“谢云归!”

自行宫一别,二人再未见过,贺兰奚胆子却一天大过一天,愈发肆无忌惮,张口闭口谢云归,将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一把从云端拽了下来。

他一路小跑,故意没有停下,直直撞进谢沂怀里,双手一环,抱住谢大人的腰,而后仰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总算抓到你了。”

谢沂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似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尴尬隔阂。

“喝茶吗?”他望向附近一家茶楼,显然是有事要说。

“谁请?”

谢沂笑:“自然我请。”

坐到茶楼雅间里,贺兰奚也不同他客气,点了一壶清茶和数盘精致点心,谢沂不开口,他便只管吃。

这家茶楼的点心甜得发腻,却正好对了贺兰奚的胃口。

因为吃糖这件事对他而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种奢侈,一旦得到,便总想着要将曾经失去的全都弥补回来,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甜味。

大约是看他吃的开心,谢沂也不忙说事,漫不经心端着茶杯,吹开水面云雾,悠然自得,仿佛真是特意来喝茶一般。

直到余光瞥见贺兰奚往嘴里塞东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方才斟酌着开了口:“臣今日去向陛下请辞了。”

贺兰奚咀嚼的动作一滞。

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谢沂会去辞官。

但谢大人能者多劳,身兼数职,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差事却只有一个。

“什么?”贺兰奚几乎已经猜到他要说的话,仍旧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谢沂没有给他任何挽留的余地:“殿下的课业臣已尽数交给子容,他与姜令秋私交甚笃,想必会比臣更上心……”

“谢云归!”

贺兰奚“噌”的站起来,打翻了点心,也红了眼眶:“你、你……你怎么这样!”

谢沂不语。

“谢云归,你什么意思?”贺兰奚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当初救我的是你,让我交付信任的也是你,如今因为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要即刻抽身离去,我难道是你闲来取乐的玩意不成?”

“不该……殿下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不是吗?”谢沂坐在那里,说出的话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淡漠,凛冽如高山雪。

贺兰奚总以为自己终有一日能抓住他,直到此刻才恍然发觉,首辅大人依旧高不可攀,从未落入人间。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我有什么办法。”他胡乱抹了把脸,眼泪忽然间不受控制地汩汩流下,“现在嫌我麻烦不想要我了,那之前何必对我这么好,更不必费心救我教我,省得今日惹一身腥。”

贺兰奚越说越伤心,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一边哭一边骂道:“骗子!”

谢沂:“……”

贺兰奚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眼尾发红,眼眶里盛着一汪清水,顺着脸颊不住往下淌,瞧着可怜极了。

少顷,耳畔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陛下已经有了立储之意,身为首辅,若是和某位皇子过分亲近,在陛下眼中无异于是有了立场,这么做,也是为了与殿下在表面上划清界限。”谢沂头疼解释道,“而且……柒柒,你分得清喜欢和依赖吗?”

“我……”

他怎么会分不清呢。

只有喜欢才会拈酸吃醋,因为旁人向谢沂示好而不舒服,才会产生同他亲近的想法,在亲吻时下意识想要更进一步。

甚至一个不掺感情的拥抱,便足以令他心弦缭乱。

可是不等他说清楚,谢沂的一句话便令他陡然清醒过来。

“已经起风了,可陛下从未考虑过殿下继位之可能,因为他不希望看到旧事重提的一天,你那几位皇兄更不会为此大动干戈。是时候做出抉择了,殿下。”

是在谢沂的庇护下安稳做个王爷,将姜家满门的冤屈,他与母妃十年的蹉跎长埋于过去,还是搅起风云,矛头直指至高无上的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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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时,天上飘起了雪花,贺兰奚心事重重,在路上耽搁许久,不慎着了风寒。

谢沂说要同他划清界限,便当真一次也没来看望过。

就连永明帝听说后都有些许不忍:“小七心思单纯,又一向喜欢黏着你,你这般决绝,他怕是得难过好一阵。”

明知永明帝不是那个意思,听到“喜欢”二字,谢沂还是不由心头一跳,随后坦然道:“臣与殿下身份敏感,不得已为之,这也是为殿下好。”

永明帝十分满意,他最看重谢沂的也就是这一点。

看得清楚,更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为了补偿心思单纯的幺子,永明帝为贺兰奚筹备了一场尤为风光的生辰宴。

贺兰奚病愈后精神好了不少,席上逢人便笑,更是将永明帝哄得心花怒放,乐享天伦的同时,不免又怀念起姜令宜的好处来。

再看看较去年长高不少了不少的贺兰奚,自觉将儿子养的不错,心中颇具成就感。

可中间错过的那十年终究是永远的错过了。

“小七今日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管同父皇说。”永明帝此刻大有种要星星月亮也要替他摘下来的豪气。

贺兰奚自然不会当真,他想要的东西很多,可惜都是永明帝给不起的,于是笑眯眯托着下巴假装思考,接着一拍脑袋道:“不如请清一真人替儿臣算一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