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猎场上落败后, 原本十分嚣张的塔木人一夕间换了个态度,称愿回国劝王上向大魏送上降书。

永明帝自是大喜,如何封赏谢沂和唐运暂且不表, 眼见山上一日赛一日的寒凉, 倒是一下子动了回京的心思。

于是着人开始装点车马行囊, 只等各国使臣离开便可启程。

塔木这只出头鸟铩羽而归后,其余小国番邦哪敢吭声, 秋猎一结束, 便逃难似的踏上了归国的路。

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而贺兰奚趁着行宫上下忙里忙外的这几天,在住处安分养伤,伤口好了个个七七八八, 心中的气理所当然消了大半。

临行前一晚,他独自一人悄悄去了趟谢沂的院子。

说是悄悄, 但贺兰奚并未刻意避讳旁人, 只是免得方元又咋咋呼呼,好似自己伤的不是胳膊,而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总归关于他和谢沂的流言早已满天飞,多一件少一桩并无差别。

贺兰奚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近院门,正要推门进去, 附近林子里忽然传来些细微的动静。

随后, 谢沂同克孜娜公主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见到贺兰奚,二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愣。

尤其是克孜娜, 脸上的尴尬心虚显而易见。

非要形容的话,大约是一种夜会有妇之夫被当场撞破的无措。

克孜娜想笑笑不出来。

相比起来, 谢沂这个“夫”就从容多了。

他见到贺兰奚只有些许意外, 瞬息间便收敛了神色, 跟个没事人一样。

“你们……”

“我们什么都没做!”克孜娜赶忙否认。

她有心解释,却因过于紧张,将这几年费心学的大魏官话瞬间忘了个干净,口中尽是贺兰奚听不懂的家乡话。

贺兰奚看她一副快要急哭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公主如此紧张做什么,我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克孜娜愈发不好意思了。

贺兰奚又道:“是我来的不巧。”

“不不不。”克孜娜连连摆手,心中惶恐,“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我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马上就走!”

明艳的外族姑娘走得毫不留恋,生怕再多待一会儿就彻底说不清了。

她们胡玉国的儿女,可以勇敢追求爱情不放弃一丝希望,尘埃落定后也能潇洒放手。

何况大魏的小殿下是那样山清水秀的一个人,输给他不算丢脸。

克孜娜一走,她口中这位山清水秀的大魏小殿下便陡然换了张脸,嘴角虽仍挂着笑,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怎么,谢大人舍不得了?”

谢沂风轻云淡:“殿下说的哪里话。”

贺兰奚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微微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望过去,嘴里泛起一股酸味:“夜会美人,谢大人就没什么想法?”

“臣若有想法,何须等到今日。”谢沂由着他动作,理所当然道。

“说的有理。”贺兰奚点点头。

谢沂忍不住泄出一声笑意,口中不吝夸赞之词:“要说美人,何人风采能及殿下一二,那胡玉公主即将归国,今日不过是来告别而已。”

贺兰奚心中顿时艳阳高照一片明媚,面上却不肯透漏半分,偏生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同我有什么干系。”

说得好像方才说话怪声气的人不是他似的。

谢沂笑笑不与他计较,只问道:“殿下既肯来见臣,想来是已经气消了?”

他分明已然笃定了这一点。

贺兰奚看不惯他事事胸有成竹的样子,把嘴一撇:“谁说的,我就不能是来散步的吗?”

“行。”谢沂无奈长叹,“殿下今夜是来散步的。”

他句句顺着贺兰奚的话在说,可不知怎的,贺兰奚更加憋闷了。

“你好烦。”

谢沂老神在在,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

贺兰奚忍无可忍,伸手捏住首辅大人两边脸颊,替谢沂做出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做的表情。

他的这副滑稽模样实在罕见,贺兰被逗笑了,得寸进尺地将手里的两团肉往上提了提,还要美其名曰:“看你一天到晚没什么表情,脸上的肉怕都快要僵了,我来替它醒醒神。”

在贺兰奚进一步造作之前,谢沂冷笑了一声,把人吓得愣在了原地。

“玩够了吗?”

简简单单四个字,令贺兰奚汗毛乍起。

啧。

得意过头了。

贺兰奚果断放手,拔腿冲进了谢沂的院子里,最后被对方不紧不慢,堵在了卧房里。

大门一关,当真是求救无门。

更何况,哪个本事这么大,敢从首辅手底下救人。

谢沂堵住了他的所有去路,言笑晏晏:“怎么不继续了?”

贺兰奚方才跑得快,却也不是真的怕了他,直至此刻也只将其当做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没觉得谢沂会把自己怎么样。闻言道:“我若继续,你可别躲。”

“殿下大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贺兰奚双手抬起,虚捧着谢沂的一张冷脸,未生出退意,反倒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喉咙上下一滚,无声咽了咽口水,随后听谢沂不无挑衅地说道:“不敢了?”

谢沂大约是真的这样以为的,殊不知小殿下已经有了更胆大包天的想法。

贺兰奚勾起嘴角,明媚如风:“我有什么不敢。”

只怕你谢大人遭不住。

话音落下,贺兰奚仰头准确无误衔住了谢沂两片温热的薄唇。

他如愿以偿欣赏到了谢大人惊愕的神情,身后看不见的小狐狸尾巴愉悦地翘了起来,以至于又毫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谢沂这回是结结实实被小殿下震住了。

意料之外的一个吻,将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那层纱撕开了一道口子,逼得他不得不正面这个问题。

贺兰奚被推开了。

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他并不觉失落。

并且由于难得见到谢沂的窘态,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

谢沂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纵着他了。

“这可是你非要让我试试的。”贺兰奚毫无负担地甩锅。

如果忽略掉他耳根那抹绯红的话,瞧着就更可信了。

贺兰奚那点为数不多的胆子到此就全用尽了,趁着谢沂心绪不定,矮身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结果出了门又忽然折返,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说:“这是你替我报仇出气的谢礼。”

怕他不收,又恶声恶气补充了一句:“不许丢!”

谢沂哪有拒绝的机会,只得低头苦笑。

荷包无需打开,只消一闻,谢沂这个常年与药为伍的药罐子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无非是一些安神的东西。

换成任何一个姑娘家,入夜后跑到男人房里,亲了人扔下一个荷包就走,都不会有人相信两个人是清白的。

偏偏他与小殿下在旁人眼中早就不清白了,顶多心中感叹一声“果不其然”。

这笔债,他怕是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