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场中雨,一直持续到早上。空气中弥漫着土地的芬芳,呼吸间让人心情畅快。

告别了岳家,张信踩着泥泞的道路,瘸着腿拖家带口地回到了临丰村。

村人眼中,刘氏搀扶着张信,后面跟着三个瘦小的丫头,五人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身上溅有黄泥,脏兮兮的,活像逃难来的。

实际并没有那么惨,刘氏虽不显,但三个丫头经过大半个月灵泉水的滋润,脸色早已恢复红润,只是身量还有些瘦小。还有,刘氏的神情略带窘迫,并无凄惨。只不过在张信的刻意卖惨之下被忽略了而已。

张信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放大之后分家中张家对他一家子的无情,以后他无视张家,别人也不好对他多加指责。当然,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而且注重孝道,以后如何还真不好说,张信只是想着当下多争取几分。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般模样,在张家看来,妥妥的拖累啊,定是要迫不及待地甩开的。

“造孽哟,你看张老三一家子,一个个的,唉,就跟逃难似的。”

“也没差了,张老三的腿瘸了,以后的日子比逃荒的也好不了多少,就王婆子那性子,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你说张老三的腿还治不治了?”

“二三十两呢!别说王婆子了,换你你舍得?”

“可不治不就废了?以后他家地里的活谁干,指望张老四?还是他爹?”

“你说的也是,可那是二三十两啊,这事我看悬。”

伴着村人的议论声,张信加快了脚步,目的是达到了,但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并不好,特别是对几个孩子来说。

张家院子,赵氏正在喂鸡,见到张信一家子不免有些惊讶。注意到张信瘸着腿,个个一副难民样,赵氏这些天堆积的郁气瞬间消散不少,呼吸都畅快了几分,继而幸灾乐祸道:“哟,三弟和三弟妹回来啦,我还以后你们要在刘家住一辈子呢。瞧我大意的,三弟这腿怎么回事?这以后不会就这么瘸了吧?”

屋里人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见张信几人的行头,不由一愣。

反应过来,小王氏是幸灾乐祸,出了口恶气;林氏自觉高人一等,面露同情,只眼里满是嫌弃。

王氏见人回来了,自觉张信那起子事搞定了,立马抖了起来,对着刘氏开口骂道:“还知道回来啊,死在娘家得了!明知道家里多活计,还去那么久,我看你就是想偷懒。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么个媳妇,连个儿子都不会生的腌臜货。还不去干活,等着当少奶奶啊!”

骂完刘氏,王氏又开始骂张信:“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搬个货都能摔了,十两银子啊,你怎么就敢摔了...”

张信实在没耐心等王氏骂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正在骂骂咧咧的王氏。

王氏声音一顿,接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赵氏几个也伸长脖子看过来,只是都不认识上面的字。

张信老实道:“借据,十两银子的。”

“什么?!”王氏又飙了声高音,幸好家里没有心脏病人,否则得吓死。

“期限还有五天。对了,利息是一分半,得还十一两五钱。”张信补充道。

“你...你!”王氏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娘...娘。”幸好小王氏几个就在一边,不然王氏就倒地上了。

张信也没想到王氏会晕过去,嗯,着来王氏的心里承受能力还有待加强。

指挥小王氏去请大夫,赵氏去叫张父回来,两人虽不情愿,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张信把王氏抱回房间,放在**躺好。看见林氏在一旁以绣帕掩泪,张信不由翻了个白眼。

“娘没事吧?”刘氏过来照看,王氏晕突然倒了,她吓了一跳。

“没事吧。”张信带着三分不确定,还是吩咐刘氏道:“你去忙吧,别在这了,免得等会挨骂,带几个丫头躲菜园子里。”他可不想刘氏娘几个被殃及池鱼。

刘氏有些犹豫,但见张信坚决,也就应了。

没一会儿,大夫被请了过来,诊过脉,又翻过眼皮看了看,而后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喝几副药就好,不过以后还是得注意些,毕竟年纪大了。”大夫又给王氏扎了几针,吩咐道:“等会儿就能醒,记得别再刺激病人了。”

张信谢过大夫,付了药费,恰好此时赵氏叫了张父回来,张信又打发赵氏陪大夫去抓药,赵氏气闷不已,但顾忌身旁的张父,只得咬牙切齿地跟着大夫去抓药。

“怎么回事?”张父问道。

张信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娘看到这张借据就晕了过去。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大夫说吃几副药就好。”

张信又解释了借据的来由,说是要赔人货钱不得已借的,谁叫家里没人来赎呢。

张父听后脸色讪讪的,看了眼张信的脚,缓声道:“你刚回来,先去休息吧,你娘这里有我照顾。”

张信本来就不想留在这等王氏醒,省得被骂,将借据收了起来,就一瘸一瘸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身影颇为萧瑟。

张父叹了口气,而后回房照看王氏。

没多久王氏就醒了过来,回过神来,王氏张口就嚎,她以为张信回来了,就没那十两银子的事了,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钱我是不会帮他还的,让他死了这条心吧,个不孝东西。大不了等要债的上门让他们拿刘氏生的三个赔钱货去抵好了。”王氏嚷嚷道。

张父喝道:“胡闹!你这样做,是想我们家的名声闹得还不够差吗?大郎以后是要做官的,你这样,让他以后在别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对于名声,张父是十分注重的,张文就曾拿过名声当借口让家里人供他儿子读书。要是真把三个丫头给抵卖了,他家不得落个不顾亲情的名声?毕竟十两银子,咬咬牙还是拿得出来的。更何况,老三夫妻俩是一定不会同意的,到时要是闹了出来就不好看了。

听到会影响大儿子的士途,王氏气势弱了下来,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反正我是不会拿钱出来的。”

张父沉默片刻,道:“你让我再想想。”

一旁听完墙角的林氏和小王氏对看了一眼,就回了正堂。

“大嫂,你说爹会出这笔钱吗?”张父的犹豫,让小王氏有些不确定。

“我不知道,只是不出这钱,三弟他也没钱啊,到时候要债的不得找我们。”林氏也发愁,她也以为张信是被赎回来的,谁知道还有带了张借据。

一时间,张家乌云盖顶。

当然,张信一家子除外。

晚上,林氏将事情跟张文说了下,张文也没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主意,而是简单粗暴道:“你急什么,爹娘自会做主。”

一夜过去,见酝酿得差不多了,张信给二丫三丫使了个眼色。

然后二丫就带着三丫就兴奋地出了房门。

离小王氏不远处,三丫本色出演:“二姐,你陪我玩。”

二丫拿着鸡食,绷着张脸:“不行,我还要干活呢。”

“为什么,你以前都不肯干活的。”

“现在不同了,爹现在瘸了,干不了重活,以后我们家就得靠着爷爷叔伯他们养活了,要是我再不干活,万一他们生气把我们家单独分出去就糟了。”二丫认真地背完。

张信吩咐二丫三丫这么做,是为了多个保险,万一他们没想到,就当给他们提个醒。

赵氏几个还真没想到分家,毕竟有王氏在那压着,谁敢露头,谁就得遭殃。

于是,一旁的小王氏眼前一亮,对啊,可以将他们家单独分出去啊,想让我们养活你们,想得美!小王氏志得意满地往王氏的房间去,二丫尾随其后。

姑侄俩嘀咕了一阵子,觉得大有可为,于是王氏让大丫去把张父从地里叫回来,而二丫则跑回房将她们的对话说给张信。

正堂,张父回来后,在家的除了小孩都已在坐。

王氏开口道:“俗话说树大分支,咱家也是时候该分家了。”

王氏话音刚落,众人反应不一。

张父脸色不变,赵氏面露惊喜,大房则是愕然和着急。

喘了口大气,王氏接着道:“只是,我和你爹老了,就盼着儿孙经常在跟前,要是一下子分开,怕是不大习惯,就想着一家一家慢慢分,好歹让我和你爹有个适应的过程。”

看了眼张信,王氏再接再厉:“我们将来是要跟老大的,今儿个就老三在家,就先把老三分出去吧。”

话毕。

目的显而易见。

张父默不作声;赵氏虽然遗憾自家不能分出去,但对于将三房分出去她是喜闻乐见的;大房两口子则是松了口气。

一时间,气氛沉闷。

“你是怎么想的?”张父开口问张信,对这个儿子他是亏欠的。此刻,他也左右为难。

张信抬起头,看了眼张父,而后转向王氏,心绪复杂道:“那就分吧。”他不想再生波折。

张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阻拦。

张信同意后,王氏就吩咐林氏几个忙活起来,请人的请人,买肉的买肉。

“老二,你是真的要把三郎给分出去?不打算要你那张老脸了?我看你是魔怔了,除了想着让大郎考取功名,其他的就不管不顾了。”被请来的张大伯问清什么事后,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指着张父就骂。

张父无话可说,他知道为了供大郎出来,确实苦了三郎几个,但他这也是为了张家日后能改换门庭,等大郎考上秀才举人了,自会让他照拂回去。

张大伯见张父说不通,也是,都这么多年了,要是能想明白早就明白了,当即转向张文:“大郎你说,你兄弟之前可是累死累活供的你,现在他没指望了,你就打算一脚把他给踢开?”

张文一直都挺怵张大伯的,而今矛头指向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况且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一张脸讪得通红。

幸而王氏刚好端碗进来,替张文解了围:“他大伯,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一脚给踢开,不过是树大分支罢了。”

张大伯一向对王氏没什么好感,整日里无事生非的,搞得家宅不宁,要不是他这个大伯不好插手管弟弟的家事,一准让老二把她休了,于是没好气道:“别说得这么好听,要真要分家怎么不把二郎、四郎他们都分出去?”

王氏当即将那套遮羞布的说辞拿了出来,末了还道:“三郎他自个儿也是同意的。”

张信对这个第一次见的大伯还是挺有好感的,是个明理中正的,这个身子好歹还是有亲人偏向他的,不过不好再让大伯为他出头了,万一把分家一事给搞砸了就不美了。

张信接口道:“大伯,谢谢您对侄儿的维护,只是我已经决定了,同意分家,大伯就别再为难爹娘和大哥了。”

闻言,张父看着张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张文觉得有点愧疚,王氏一脸算你识相。

张大伯则是认真地看了眼这个话不多、只知埋头苦干的侄子,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我同意分家。”张信直视张大伯道。

“既然你也同意,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张大伯叹道,或许分出去对三郎来说反而更好。

过了会儿,村长和张家族长也到了,他们自然也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和张大伯的态度一般,只是没那么强硬,见王氏他们坚决,张信也同意,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说,沉着脸把家给分了。

由于过来见证的长辈偏向张信这边,张父和大郎也心存愧疚,张信分到的田地算是公正,让王氏肉疼不已。于是,在银钱方面,王氏仗着旁人不知道数目,想着用一两银子打发张信,当然,最后还是被逼着多拿了二两出来。

分完家,张大伯几个见证人并没有留下吃酒,叮嘱了张信几句就走了,只留王氏几人面色难看。

确定人走后,王氏骂骂咧咧道:“不吃还省了,一个个没福气的。”

“行了!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张父自知理亏,喝止道。

张信不理会他们,高兴地回房跟刘氏娘几个分享好消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