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我猜确实如此,”萧璟泫敛眸歪歪头,拖着尾音思考了下,“只不过,胎灵乃是在母体内。”

“你即使用紫铜鎏金鼎炉将整个屋子笼罩起来,那个恶灵鬼胎应该也被关在了,与你们同间屋檐下之下才对,那段时日怎会相安无事?”

“让它畏惧的不是紫铜鎏金鼎炉,应该是你身上的其它东西暂时镇住了它。”

萧璟泫说罢,立马转头看向楚淮舟,晃晃因打斗而立起来的呆毛,乖巧地求夸求摸般说:“小师叔?我分析得对吗?”

“嗯。”楚淮舟淡淡赞许道,眉宇眼尾不动声色地弯了弯,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意柔情,“很有道理。”

“我还有个问题,还请你如实相告。”楚淮舟转向外人时,脸色骤然清冷,“可否描述劝告你上山修道的仙君长相?”

“嗯,当然可以。”王员外点点头,开始仔细回忆,“身段修长,着天白蓝衣锦绸道袍,腰间佩白中透蓝宫羽玉石,不曾戴发冠,寻常蓝丝带束发,面如刀削立体却不及凌厉。”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点,他左手舞剑极好,却拿不起普通刀柄,只有换为右手才能挥动。”

听到后面这话,萧璟泫眉宇间笼罩着的疑惑不解瞬间消失,眼睛都不自觉亮了亮,欣喜道:“小师叔,是师尊!”

众所周知,碧落云巅坐镇三位仙尊,云槐专修剑道,凝幽专习刀法,唯独云澜不修剑亦不习刀,偏偏舞扇抚琴,琴扇双修,清雅君子。

无论谁人听了,都要嗤笑着‘赞美’上几句:“言念君子,温润如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诗词美是美,赞赏楚淮舟长的如月倾华也是真,却都是带着讽刺意味的。你是来修道的,不是为学君子之姿。

唯有七年前的少年,轻触斜倚在山茶花树下的他道袍,长得瘦削又矮小,还不及他腰间,还不曾来得及牵他衣袖,便被拉走。

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窃窃私语中的声音,还染着稚嫩软糯。

“那位仙君生得真好看。”那是最真诚的,发自孩童内心的,“积石如玉,列位如松,冷艳独绝,世无其二。”

思及此,楚淮舟眸光不动声色地从萧璟泫脸上掠过,纤长细软、又浓密的眼睫低垂微颤,“嗯,应当是师兄。”

轻轻淡淡的声音刚刚落下,腰间宫羽中忽然传出尖细嘶叫,寒冰厚覆的房屋地面随之忽然晃了晃,微亮的烛光跃动。

三具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透明,最后慢慢飘散在空气之中,任凭王员外跪在地上如何嘶喊,无人回应,化作细细荧光。

穷其一生,他什么也没抓住在手里。

萧璟泫警惕看向枯坐在地上的人,悄悄又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臂,将楚淮舟半遮挡在了身后。

“小师叔,当心有诈。”他又扭头压低声音,面向人后道:“方才……那是蠪侄幼崽叫声吗?”

王员外木然跪坐在榻前,没有怒骂,没有痛哭,也不再冲谁大发脾气,只是静静跪着,眸光死寂一片。

萧璟泫确认他不会再有攻击之意,摊开手掌再倏地收拢,将捆在他身上的缚魂锁收了回来。

他道:“我浑浑噩噩半生,以复活母亲为由,借着孝义为名,坏事做尽,不仅贪污受贿,还谣增赋税,惹得民生哀怨不已,对我亦是恨之入骨。”

“但,我所做过的所有事,至今无怨亦无悔。”

他说完,慢腾腾起身,动作僵硬而又缓慢,仿佛一个破碎的布娃娃,更像生了锈的铁傀儡,躺在了覆着薄冰的床榻上。

“我大半辈子都在逃避,都在琢磨要如何复活母亲、与如夫人,以此来洗清自己的罪孽,来麻痹自己的大脑。”

“你们走吧。”他躺平死寂如深潭的双目,颓丧望着屋顶横梁,“报酬管家会给你们,我提前说过的。”

“不是……”萧璟泫还想说点什么,后脑勺都挠秃噜皮了,想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劝词,“我们……”

楚淮舟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先兀自地转了身,脚步缓缓往房门而去,“萧璟泫,走吧。”

他望望毫无求生之意,躺在床板上的王员外,又看看背影决绝的小师叔,一时踌躇不决。

他烦躁地揉揉本来就凌乱的头发,“你若是真想死也没有人会阻拦你,但我觉得,即便是跌进泥潭的贱命一条,也值得继续过下去,背负着希望也好,仇恨也罢,那都是你应得的,该承受的福泽或罪恶。”

言尽于此,萧璟泫头也不回地朝他小师叔追去,边伸出手大喊:“小师叔!小师叔等等我!啊!我怕!小师叔!”

声音装得颤巍,听上去倒真像是吓得很惨,快要尿裤子了似的。

楚淮舟才堪堪跨出房门,苍青月白衣袍隐进昏暗的甬道里,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浅浅笑意,不太明显地放慢了脚步。

后面的少年还在边追,边崩溃地大声嚎叫:“啊啊啊!小师叔?你在哪儿?这里道上好黑啊!我怕!呜呜呜……”

楚淮舟无奈扶额,只好定定站在那处不动,想来挟霜裹雪的声音,流出寒雪初融的柔情,“我在这里,别慌。”

简简单单一句话,挟着甬道里,抚在脸上凉凉的寒风,让萧璟泫心头猛地震了震,然后受到安抚,慢慢沉寂下来。

嘴里的鬼哭狼嚎也停了下来。

近了,再近了,昏暗之中所有感官都削弱了,剩下的只有皮肤感受到的温,耳畔的极轻的呼吸声,及无法遏制的狂跳心脏。

萧璟泫站在他面前,直勾勾看着他被烛光映得半明半暗,俊美无俦的侧脸,薄唇轻启,道:“小师叔。”

楚淮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美眸瞥向旁边,头也撇开,就是不落在他身上,低低应声:“嗯。”

此刻却瞧见,萧璟泫面色沉稳如常,还是既往闲闲散散,分明没有半分的害怕、恐惧之色。

他懒懒淡淡道:“我们若是走了,那个王员外怕是……要寻死。”

楚淮舟道:“人死生各有命,他要如此作践自己,我们也无计可施……”

他话音还没落,身后传来轰然倒塌,石块碰撞的声音,萧璟泫睁大双眼,下意识回头去看。

“小师叔,他这是……自爆魂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