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和种族不同。种族论肤色,论骨骼。其同异一望可知,然历时稍久,就可以渐趋混合。民族则论语言,论信仰,论风俗。虽然无形可见,然而其为力甚大。同者虽分而必求合,异者虽合而必求分。所以一个伟大的民族,其形成甚难;而民族的大小,和民族性的坚强与否,可以决定国家的盛衰。
一国的民族,不宜过于单纯,亦不宜过于复杂。过于复杂,则统治为难。过于单纯,则停滞不进。我们中国,过去之中,曾吸合许多异族。因为时时和异族接触,所以能互相淬砺,采人之长,以补我之短;开化虽早,而光景常新。又因固有的文化,极其优越,所以其同化力甚大。虽屡经改变,而仍不失其本来。经过极长久的时间,养成极坚强的民族性,而形成极伟大的民族。
各民族的起源发达,以及互相接触、渐次同化,自然要待后文才能详论。现在且先作一个鸟瞰。
中华最初建国的主人翁,自然是汉族。汉族是从什么地方,迁徙到中国来的呢?现在还不甚明白。[1]既入中国以后,则是从黄河流域,向长江流域、粤江流域,渐次发展的。古代的三苗国,所君临的,是九黎之族,而其国君,则是姜姓。[2]这大约是汉族开拓长江流域最早的。到春秋时代的楚,而益形进化。同时,沿海一带,有一种断发文身的人,古人称之为越。[3]吴、越的先世,都和此族人杂居。后来秦开广东、广西、福建为郡县,所取的,亦是此族人之地。西南一带有濮(pú)族。[4]西北一带有氐(dī)、羌。西南的开拓,从战国时的楚起,至汉开西南夷而告成。西北一带的开拓,是秦国的功劳。战国时,秦西并羌、戎,南取巴、蜀,而现今的甘肃和四川,都大略开辟。
在黄河流域,仍有山戎和玁狁(xiǎn yǔn),和汉族杂居。玁狁,亦称为胡,就是后世的匈奴。山戎,大约是东胡之祖。战国时代,黄河流域,和热、察、绥之地,都已开辟。此两族在塞外,西为匈奴,东为东胡。东胡为匈奴所破,又分为乌桓和鲜卑。胡、羯(jié)、[5]鲜卑、氐、羌,汉时有一部分入居中国。短时间不能同化,遂酿成五胡之乱。经过两晋南北朝,才泯然无迹。
隋唐以后,北方新兴的民族为突厥。回纥(hé),现在通称为回族。[6]西南方新兴的民族为吐蕃(bō),现在通称为藏族。东北则满族肇兴,金、元、清三代,都是满族的分支。于是现在的蒙古高原,本为回族所据者,变为蒙古人的根据地,回族则转入新疆。西南一带,苗、越、濮诸族的地方,亦日益开辟。
总而言之:中华的立国,是以汉族为中心。或以政治的力量,统治他族;或以文化的力量,感化他族。即或有时,汉族的政治势力不竞,暂为他族所征服,而以其文化程度之高,异族亦必遵从其治法。经过若干时间,即仍与汉族相同化。现在满、蒙、回、藏和西南诸族,虽未能和汉族完全同化,而亦不相冲突。虽然各族都有其语文,而在政治上、社交上,通用最广的,自然是汉语和汉文。宗教则佛教盛行于蒙、藏,回教盛行于回族。满族和西南诸族,亦各有其固有的信仰。汉族则最尊崇孔子。孔子之教,注重于人伦日用之间,以至于治国平天下的方略,不具迷信的色彩。所以数千年来,各种宗教在中国杂然并行,而从没有争教之祸。我国民族的能团结,确不是偶然的。
[1]见第二编第一章。
[2]《书经·尧典》:“窜三苗于三危。”《释文》引马(融)王(肃)云:“国名也。缙(jìn)云氏之后为诸侯,盖饕餮(tāo tiè)也。”《吕刑正义》:“韦昭曰:三苗,炎帝之后,诸侯共工也。”《淮南子·修务训》注:“三苗,盖谓帝鸿氏之裔子浑敦,少昊氏之裔子穷奇,缙云氏之裔子饕餮。三族之苗裔,故谓之三苗。”案三族苗裔之说,似因字面附会。但即如所言,亦仍有缙云氏的苗裔在内,《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贾逵说:“缙云氏,姜姓也。炎帝之苗裔。”与韦昭、马融说都合。惟韦昭又谓为共工,似与《书经》的流共工、窜三苗分举相背。然《国语·周语》太子晋说:“共之从孙四岳佐禹。”“称四岳国,命为侯伯,赐姓曰姜,氏曰有吕。”韦昭《注》引贾逵说,亦以共工为炎帝之后,姜姓。则三苗为姜姓之国,是无疑义的。《礼记·缁衣》正义引《吕刑》郑(玄)《注》:“苗民,谓九黎之君也。”黎,后世作俚,亦作里。《后汉书·南蛮传》:“建武十二年,九真徼外蛮里张游,率其种人,慕化内属,封为归汉里君。”《注》:“里,蛮之别号,今呼为俚人。”
[3]就是现在的马来人。参看第二编第十一章。
[4]现在的猓猡(luǒ luó)。参看第三编第七章。
[5]匈奴的别种。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因以为号(在今山西辽县)。
[6]此族人,现在中国通称为回,欧洲人则通称为突厥,即今译的土耳其。见《元史译文证补》卷二十七中。其本名实当称丁令,见第三编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