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走的这条线的确偏僻,但要说有致命危险也不见得。近年来川藏线持续火热被开发,许多安全隐患都被解决。纪晨曦一路行来细心留意可能会发生危险的地方,并无发现。
离开野子岭后线路重新回到国道,要开车走一段盘山公路,纪晨曦在山脚的镇上租了车,准备明早出发。
住的地方是一间青旅,种了藏区少见的竹子,竹门竹窗,有几分曲径通幽的禅意。这家青旅在网上很火,纪晨曦和老板也熟,要了临窗赏竹的房间。
傍晚老板在竹园内架起烧烤架,热情招呼他们。唐瑧啃着羊肉串,坐在一旁听纪晨曦和老板谈天说地。
她曾和老板下塞北过沙漠,就着烧烤喝马奶酒,躺在沙地看大漠的星星。赚过钱也惹过事,交过朋友也得罪不少人,最后“定居”川藏,只因这里尚有一丝家的眷念。
唐瑧这才知道,原来她赚了那么多钱,一半都捐给了孤儿院。那个让她有馒头吃的地方。
她说:“以前我只能吃馒头,希望现在他们能吃上肉。”
一句话说得,差点没把唐瑧给心疼死。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特认真地对她说:“以后我会让你每顿都吃上肉的。”
结果纪晨曦瞪了他一眼:“你再摸我头试试?”
老板在一旁哈哈大笑,在唐瑧哀怨的目光中开口:“看来晨曦是真喜欢你。以前在内蒙古,有个练摔跤的大汉不小心摸了她的头发,她摔断了人家一只胳膊。”
唐瑧目瞪口呆,纪晨曦在一旁“羞涩”地挥手:“好汉不提当年勇,喝酒喝酒。”
翌日一早老板送行,依依不舍:“你上一次过来还是四年前吧?这次走了可别又隔这么久,常联系啊。”
纪晨曦点头,开门上车,这一次租了辆模样霸道的悍马,深得唐瑧心。他看着驾驶座的纪晨曦,心说,我准女朋友真是帅翻了。
纪晨曦却迟迟没有发动,偏着头像是在回想什么。好半天,突然问唐瑧:“你哥跟你说,在川藏线上遇到个姑娘,想带回家给你当嫂子是吗?”
唐瑧愣了一下,点头。
她思绪飘远:“也就是说,他在失踪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应该就是这个姑娘。如果找到这个姑娘,会不会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
唐瑧瞳孔缩了一下,握紧拳头:“当时怎么没想到……”
纪晨曦发动车子,缓缓驶入国道:“但是要找这个姑娘的难度不亚于找你哥。你仔细想一下,当时你哥是怎么跟你形容她的?有没有说到名字?还是其他什么特征?”
唐瑧皱着眉,努力回想。
——阿瑧,快递说寄给你的东西被你拒收了?那是我在成都买的熊猫纪念品,你如果不喜欢我先让快递送回家了啊。
——你那边有点吵,是刚下课吗?我这边挺安静的,我在川藏线呢,这条路走几公里都看不见人影。
——我听你室友说最近有个学妹在追你,我们阿瑧挺抢手嘛。说起来,我最近也遇到个很特别的姑娘,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长得也好看,就像早上的晨曦。
车子一个急刹,是纪晨曦踩住了刹车。唐瑧的回忆被打断,不解地看她。她却看着前方道路,目光飘远。
——我叫唐逸,你叫什么?
——纪晨曦,早上的那个晨曦。
唐瑧意识到什么,脸色蓦地变白,纪晨曦收回目光,平静地看他:“唐瑧,你哥哥说的那个姑娘,应该是我。”
他们初次见面在康定,唐逸半路遇到抢劫,恰逢途经的纪晨曦心情好,出手相助。纪晨曦这样的性格,不吸引人不容易。
唐逸记住了她,于是在这家种满竹子的青旅再见时,他一眼就认出她,并开玩笑说这是康定延续的缘分。
他问她:“晨曦?是哪两个字?城东城西?”
她回答:“纪晨曦,早上的那个晨曦。”
她在这间青旅待了三天,唐逸也更改行程留了三天。可她对他口中的缘分并无兴趣,且厌恶纠缠,然后……
回忆到此处,纪晨曦面色煞白,握住方向盘的手,在发抖。
唐瑧察觉到她的异样,尽量压下急迫,牵住她的手语声温柔:“不要急慢慢想。离开前呢,他跟你说他要去哪儿了吗?”
纪晨曦扭头,这样看他,轮廓果然和他哥哥有几分相似。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发动车子疾驰而出。
唐瑧被甩了一个趔趄,急急问:“去哪儿?”
她没回答,只是掉转车头,加快速度。
车子急速行驶一个小时来到一座山头,弃车徒步,山顶望不见头。唐瑧喊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回答,只能咬牙跟上。他的体力不及纪晨曦,等他气喘吁吁爬到山顶时,视野骤然开阔。
纪晨曦站在崖边,崖上倒着一棵老树,根须外露长满青苔。
唐瑧走近去牵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手指凉得刺骨。他将她往后拉一些,捧着她的手在嘴边哈气,她终于抬眼看他,嗓音平静。
“唐瑧,你看这里的地形,以前应该有过一场规模不小的滑坡。”
崖边缺了个口,根须翻出的老树就倒在口子上,的确是坍塌所致。他将她的手捂在手心,眨眼示意她继续。
“你问我你哥哥离开青旅后去了哪里?他来了这里,因为我在前一晚告诉他,这座山叫仙女山,山顶有仙女花,摘下仙女花许愿,愿望就能成真。”
纪晨曦感到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僵了僵。
“找到仙女花带给我,我就和他在一起。”
双手骤然失去庇护,空****垂下。失去那双温暖细腻的手掌的呵护,冷风再次贴上肌肤,纪晨曦打了个寒战。
抬眼再看唐瑧,他双目已红,难以置信又悲恸难挡。她居然还能对着他笑:“你说,他是不是在这里遇到了滑坡?”
今日天晴,若是赶路,风景正好。
唐逸的相机是在草丛中找到的,被泥土掩了大半,只露出脱漆的一角。唐瑧赤手去挖,一下一下使着狠劲,眼泪却无声滴下来,像在挖哥哥的尸体。
纪晨曦就站在他身后,轻声说:“对不起啊,唐瑧。”
他将沾满泥土的相机捧在怀里,猛地回头看她,一字一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纪晨曦,你知不知道你一句玩笑话害死了一条人命!”
她垂下眼:“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对不起啊。”
他目眦欲裂,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抱着相机踉踉跄跄下山。山下是一条盘山公路,若唐逸是在这里遭遇滑坡,那他的尸体一定被泥土掩埋在山脚。
纪晨曦不敢跟得太近,看他徒手在公路旁挖,赶紧跑回车里取了铲子。他抬头深深看她一眼,接过铲子没有说话。
下午时分,纪晨曦通知的挖掘队终于赶了过来,领队安排好挖掘范围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唐瑧道:“你说的那场滑坡我记得,当时也是我们处理的。但是前一天这条路塌方了,滑坡的泥土刚好填补了凹陷的地方,当时也没想到土里会有人,直接填土铺平了。”
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找到哥哥的尸体。他一个人冷冰冰地躺在地下,连副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而罪魁祸首——
他回头看纪晨曦,她就站在车边,总是嚣张的脸上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他。
唐瑧一步步走向她,终于站定。
“纪晨曦,谢谢你帮我找到哥哥。我不怪你,但后会无期。”
那一天的阳光照进她的眼里,闪着光,像是哭了。他回过身,没有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