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景致开始变得有点意兴阑珊,岑深带她去看了楼兰古迹,还逼着她比出剪刀手拍了游客照。又带她去余纯顺墓拜祭,恭敬地递上几瓶矿泉水。

墓前堆满矿泉水,他边开车边跟她解释:“余老前辈当初留下一张‘我向东去找水’的纸条后便失踪,所以大家来拜祭时都会带上水。”

她点点头,由衷地赞叹:“你懂得可真多,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跑沙漠的?”

他突然不说话,陈初雨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抿了抿唇坐直身子,他才开口:“很早以前,高中辍学之后就过来了。”

“为什么辍学?”

“交不起学费。”

她“哦”了一声,自小生在优渥的环境,自然不懂穷苦人的艰辛。岑深笑了笑:“不问为什么交不起学费?”

她咬咬唇:“这属于隐私了吧?可以问吗?”

他便真的没有再回答。

到补给小镇时,岑深去补给装备,陈初雨也跑了几趟超市,吭哧吭哧搬了不少东西,岑深回来一看,后座都堆满了。

全是矿泉水,车子都压得下塌了几分,他补充的补给没地方放,让她把水退一半回去,死活不干,护着那堆水跟护命一样。

“你跟我讲了那么多渴死在沙漠的故事,多准备点以防万一。”

岑深耐心解释:“我准备的水已经足够了,不会把你渴死在沙漠的。”

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得多准备点。”

岑深就觉得奇怪,没见她多条胳膊多只腿啊:“哪不一样了?”

“我是水做的姑娘。”她说,“容易缺水。”

两人还在就水的问题争执,那头车队突然一阵轰动,陈初雨瞬间被吸引过去,屁颠儿屁颠儿就跑去看热闹了。岑深趁机把水退了一半,接下来要走的路不如国道,轮胎容易吃土。堆得重了,不方便也不安全。

陈初雨回来时,看见水被退了顿时不高兴,但脸上的小激动又藏不住,憋了半天还是被激动占了上风:“我听他们说,刚才在西区雅丹地发现一具风化的尸体。”

岑深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具体还有什么?”

“好像是个男的,他们说起码有三十年了。”

岑深沉默片刻,掉转方向盘:“我们也去看看。”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终于到达发现尸体的地方,周围区域已经被黄线围了起来,专业的搜救人员正在检查附近沙域是否有其他遗体。

岑深看见好几个带线的熟人,下车攀谈,陈初雨跟只兔子一样左窜右跳,头一次见到这种事情,又激动又害怕。

那头,突然爆发出争吵,她回过头去,看见岑深正被工作人员围住,从来稳重淡漠的人,此刻血气上脸,额头青筋都暴起。

她拔腿冲到他身边,正听见他嘶吼的嗓音:“那是我爸!”

尸体风化的衣服里有身份证,名字是岑建东。

一直到跟着搜救队回到镇上,岑深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将脑袋埋在双臂间。他的身上,终于能看出点属于三十多岁的沧桑。

陈初雨陪在他身边,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试探着问:“要不要,先通知你母亲?”

好半天,他喑哑着开口:“她早就过世了,我高中的时候。”顿了顿,“她过世之后,我就辍学了。”

在那间小小的待客间,等待认领尸体手续的过程中,岑深三言两语讲述了他的过去。算起来,他带线跑沙漠,算是子承父业。

父亲当年做的就是这个,那个时候不比现在,无论是条件还是设备都太过简陋,注定这条路上危险重重。母亲几次劝慰,他都不听。他热爱沙漠,像逐日的夸父,至死都不曾停下。

后来果然出事,失踪之后尸体都没找到,母亲看着不过一岁大的他,总在夜里偷偷地哭。母亲过世后,他机缘巧合踏上父亲走过的路。他想,他是该给父亲收尸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直至今日,才终于找到父亲。

他还有力气冲着陈初雨笑:“看来你是我的吉祥物。”

她绞着手指,不知如何安慰,想了想,轻手轻脚走近,摸了摸他的头。

“有时候挺恨他的,既然没有做好成家照顾妻子的准备,那就把自己献给沙漠一辈子也不要结婚啊,这样一走了之,算什么男人。”

陈初雨想,原来这才是他不结婚的原因。

他叹了声气,顺着她的手靠近,脑袋刚好靠在她小腹上。她又小又瘦,小腹却暖烘烘的,像个小太阳。

没多时,工作人员叫他去办手续,他起身离开,走至门口回过身道:“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陪你一起了,我要带父亲回家乡安葬。你如果想走完,我找人接替。”

她摇头:“不去了,我想回家。”

神色却有几分落寞。

他看了她半天,朝她招招手:“过来。”

她噘着嘴走近,被他按住脑袋揉了揉:“你想和我一起去吗?那里没什么景点,但小吃还挺多的。”

她瞬间有了精神:“好啊!”

本以为,找到父亲遗体的那一天,会令他如坠深渊的绝望,但此刻,却意外地平静,是因为有个小太阳在身边照着吗?他不知道,只是那条回家的路,突然变得不再那么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