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襄公三十一年》里,卫襄公在楚国,北宫文子见到楚令尹子围仪节同于楚王,于是对卫襄公说:“子围有篡位的异志,虽然能够成功,但不会有好的结果。”卫襄公很好奇北宫文子何以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后者便发出了一番关于统治者与民风之关系的精彩议论:

对曰:“《诗》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民所不则,以在民上,不可以终。”公曰:“善哉!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周诗》曰:‘朋友攸摄,摄以威仪。’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训以威仪也。《周书》数文王之德,曰:‘大国畏其力,小国怀其德。’言畏而爱之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言则而象之也。纣囚文王七年,诸侯皆从之囚。纣于是乎惧而归之,可谓爱之。文王伐崇,再驾而降为臣,蛮夷帅服,可谓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诵而歌舞之,可谓则之,文王之行,至今为法,可谓象之。有威仪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

北宫文子的看法可以归纳如下:

(1)楚令尹子围之所以不会有好的结果,是因为他缺乏威仪。

(2)统治者若失去威仪,民众便失去了为人处世的榜样。

(3)只有榜样人物位居民上才是稳定的政治结构,否则就会引起社会动**。

北宫文子继而详细阐发何谓威仪:有威严而使人敬畏是为威,有仪表而使人效仿是为仪。国君有国君的威仪,于是臣子因敬畏而拥戴他,以他为榜样来效仿他,所以他才能够保有国家,流芳百世。臣子有臣子的威仪,于是下属因敬畏而拥戴他,以他为榜样来效仿他,所以他才能够守其官职,保族宜家。其他阶层的上下关系以此类推,所以由尊卑有别的各阶层所构成的社会才得以稳固。周文王就是一个绝佳的例证:当他被纣王囚禁时,天下诸侯纷纷跟着他去坐牢;当他攻克崇国时,蛮夷便相继归顺;他的功劳被天下称颂,被歌之舞之,万民莫不以他为榜样;他的政令直到如今仍然被尊为法则,被广为效仿;凡此种种,皆是因为他有威仪。所以君子身居统治地位来使人敬畏,赏赐施舍以赢得爱戴,进退周旋都可以作为准则,仪表举止令人钦羡,道德与行为引人效仿,声音令人愉快,举止优雅,言语有文采,以此统治下民,这就可以称作“有威仪”了。

统治者正是如此通过提高个人修养来达到理想的政治意图,下梁若歪一定说明上梁不正,所以统治者对社会风俗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然,倘若统治者意志薄弱,也难免会受到不良风俗的浸**,以至于恶性循环下去。汉代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兄弟皆因谋反而死,班固总结情由,说这不仅要怪二王本人,也要怪二王封国的风俗浇薄:荆楚地方的人一向剽轻,喜欢犯上作乱,这是自古以来就见于记载的。(《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赞》)

并且,既然价值一元化在古代社会一向被认为是重要的政治基础,那么全国各地风俗道德当然越统一越好,所谓《春秋》之义,“六合同风,九州共贯”(《汉书·王吉传》),而在修齐治平的逻辑里,风俗无论好坏也必然有着同质化的趋向。汉代太仆王恽等人被封为列侯,正是因为他们在作为使者巡行天下、观察风俗时有“宣明德化,万国齐同”的功劳。(《汉书·平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