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平田在工作时受伤了。平田穿过鹰架时钢筋从上方掉落,恰好击中他的右肩。顺带一提,同伴中撞见那个场面的只有和也一人。当时,他正走在平田身后。“危险!”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呼喊后,和也倏地抬头,正好看到钢筋从平田头上的鹰架滑落的瞬间。
和也奔到蜷缩在地的平田身旁,平田的脸皱成一团,不断呻吟:“断了、断了。”
和也马上带平田去医院,医生检查后判定是骨裂。平田受伤的右肩不能用了,不得不暂时停止工地的工作。
为此伤透脑筋的不只是平田,和也他们也是。因为,平田拜托和也他们借自己这几天的生活费。这就是临时工的辛酸,绝对不能受伤,因为不会有什么工伤补偿。
此外,最糟糕的是平田没有社保卡。据说,初诊和照X光加起来的看诊费高得不像话,平田光是付那些就用光身上所有的钱了。
夜晚,大伙按照惯例聚在和也房里。不过,今晚没有平田,因为他们正在讨论要不要借钱给平田。
“我就说我不可能了,我才没有钱借别人。”
说话的是千川,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主张。因此,大概是连这个讨论都不想参加吧,直到和也他们去房里叫他为止都没有出门的意思。
“臭小子,你从刚才就一直说这种冷淡的话,还真好意思啊。”生气的人意外的是酒鬼谷田部,他现在也还拿着一罐酒,“你平常也受到过平爷的照顾吧?”
“我们感情好是好,但他可没照顾我啊,也从来没请过我。而且,平常工作上是我们在照顾他吧?”
千川说得一点也没错。平田年纪大,工作量不可能跟和也他们一样,平常大家都不着痕迹地补上他做不够的份儿。
“平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工作啊?”前垣改变了讨论的角度,“如果一星期左右的话还好,但至少也要休个两星期吧?”
“他那把年纪,复原也很慢吧?搞不好要休一个月以上。我骨头没裂过,不知道啦。”
千川已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了。
“宿舍费和饭钱,还有烟吗,这些加起来……一天三千元的话应该能想办法过活。三千元四个人分的话是多少?”
谷田部看向和也,和也心算后回答:“呃……一个人大概八百块。”
“欸,不要随便把我加进去啦。”千川翘着嘴巴说。
“啰唆,我只是在假设。”谷田部吐出一口酒臭,“假设持续一个月的话……一个人是多少?”
谷田部的视线再度落到和也身上,他想了三秒后回答:“大概两万五千日元。”
“两万五千元吗?很大一笔数字啊。”前垣夹杂着叹息道,“欸,不要只是我们几个,去拜托宿舍其他家伙怎么样?这样负担就不会那么大了吧?”
“怎么可能,三两下就会被拒绝了。”
和也也这么认为。其他人不像和也他们跟平田这么亲,还有人觉得年老的平田碍手碍脚,露骨地表现出瞧不起平田的态度。但要问这五个年龄差距大的人为什么会聚在一起,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是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的组合了。
“而且啊,要是平爷要休两个月以上的话怎么办?五万欸,五万。他会好好还钱吗?谁都不能保证他不会跑掉吧?”
的确如此。在这种工寮里,某个人某天突然消失并不稀奇。和也以前也曾经在拿到薪水的当天就从工寮里消失。
虽说和也觉得平田人很好,不会干这种事,但也没办法完全相信他。因为,你绝对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讨论完全没有结论,只有时间不断流逝。千川好几次起身却每次都被谷田部的一句“还没结束”大声制止。
“差不多该睡了啦。”事到如今,千川已经不打算隐藏他的厌烦。时间已经来到午夜时分。“再怎么说服我都不会出钱。那么想帮平爷的话,你自己一个人出就好了啊。”
“就是因为我一个人负担不了才会像这样找你们讨论啊。是吧,垣哥?”
“咦?啊,嗯。”
“垣哥,你从刚刚起就没怎么说话,但你的想法跟我一样吧?”
“不,嗯……”前垣一脸为难地交叉手臂,“我心情上虽然是想帮平爷,但你看,我跟你们不一样,还有孩子们的抚养费,考虑到这个就有点……”
前垣以外的三个人都觉得很没意思,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前垣每个月在付什么抚养费。
借钱派的谷田部和不借派的千川,还有两边都不是的前垣。
“和也,你怎么想?”谷田部把话题丢到和也身上。
“那个,我想说跟着多数人的决定吧。”
“什么啊,你没有自己的意见吗?真丢人。”
但那是和也的真心话,他打算遵从大家的决定。只是硬要说的话,他也觉得或许可以借吧。因为平田是在自己面前受伤的。
重点是,和也对自己感到失望。钢筋从平田头上掉落的瞬间,和也无法动弹。虽说是不到一秒的时间,但只要和也伸手,或许就能把平田往前推开。这样一来,平田或许就不会受伤了。
不,那是刹那间的事,大概办不到吧。尽管这么认为,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那瞬间似乎有思考的余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和也怕自己被牵连,舍弃了平田。一旦被困在这样的思考中,和也便忍不住想起自己逃跑、对后辈见死不救的过往,痛苦的心情翻涌而上。
我果然是个卑鄙胆小的人吗?我的本性就是这样吗?
和也的思考陷入了这样的死路。
“那我们现在来投票。”谷田部环顾三人说道,“认为可以帮平爷的人举手。”
举手的只有谷田部一人。
“喂,你们怎么回事?”谷田部瞪大眼睛呸了一声。
“好,定案。解散,解散。”千川站起身。
谷田部用力抓住千川的手腕。
“放开啦。是你自己说用投票的吧?”
“等一下——喂,垣哥,你背叛我吗?”
“不是什么背叛啦,这种问题说到底还是该由公司解决吧?”
前垣转移矛头说。
“都这种时候了你在说什么啊?就是因为那样行不通我们才会在这边讨论吧?牛保才不会帮平爷这种老头儿。他们现在只会对平爷说一句‘请保重’。”
不只是平田,和也觉得不管是谁,牛久保土木都不会帮他们申请工伤补偿。而且,他们也没有和牛久保土木签正式合约。刚来的时候,也只是在牛久保土木给的纸上用铅笔写下姓名和出生年月日罢了。
“可是,不应该试着去商量看看吗?你看,工作中受伤,一般都是公司要擦屁股吧?”
“我们的工作又不是一般工作。欸,垣哥,事到如今才说这样的话根本没用。而且,你觉得平爷有办法跟公司谈这种事吗?我是办不到啊,你也不可能。”
“我可以。”似乎是被激怒了,前垣脸色一沉说道。
“那你去谈啊,去跟公司说救救平爷!”
“可是,这种事别人来做不太对吧?”
“你看,你态度又变了。”
至此,前垣和谷田部已经互相扯着胸口了,和也赶紧劝架。
“啊啊,烦死了,你们够了啊。都多大的人了,在干吗啊?”千川以一种打从心底厌烦的口吻说道,“总之,只能平爷先去跟公司说了吧?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不会出钱就是了。因为到头来,我们都是不相干的人。”
千川留下这句话,离开了房间。谷田部也不拦他了。
千川一离开,留下的三个人低头不语了一段时间。千川说的那句“不相干的人”不停在和也耳畔回**,挥之不去。前垣和谷田部大概也一样吧。
“人家说,现在是劳方比较强。”
前垣讷讷地说。和也和谷田部同时抬头,看着前垣。
“你们看,有企业伦理这种东西,就是要对劳工的权利——”
“我们是工人,工人没有什么权利。”
谷田部打断前垣。三人再度无语。
和也也知道,近来,血汗企业人人喊打。就像前垣所说,企业伦理的观念得到加强,日本的劳动环境或许因此正在改善。但那终究是中等规模以上公司的事,现实是,底层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和也他们有知识的话,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但那种人不会在这种地方拿十字镐、推推车吧。
和也“啊”了一声,其他两人看向他。
“我们死马当活马医,去找勉三那家伙商量怎么样?”
“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勉三这个人啊?”谷田部嗤之以鼻。
“因为那家伙懂法律吗?”前垣说。
“没错,没错。”虽然准确来说,和也只是听说勉三有法律相关的书籍罢了,“如果他在念那些的话,应该也很了解劳工权利吧?”
尽管如此,其他两人却不甘不愿地说:“那种人靠不住啦。”“所以我说是死马当活马医啊。”和也道。无论什么都好,和也希望打破这个停滞的局面。
“那,和也,你现在去把勉三带过来。”
“咦?”
“这种时候,也就是你了吧?”
“没错,我们这种大叔三更半夜闯过去的话他会吓死。你去。”
和也被赶到走廊上时,他已经开始后悔了。虽然他在走投无路后提出那种建议,但仔细一想,他不认为那个有沟通障碍的勉三会愿意帮他们。首先,他连勉三是不是真的熟悉法律都持有怀疑。要是人家随便应付自己的话,他一定会忍不住一肚子火吧。
和也穿过每走一步就发出嘎吱声的走廊,站到勉三的房间前。
他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笃笃笃地敲门。
接着,隔着薄薄的门板传出了“是谁”的回应。虽然已经过了十二点,但勉三似乎还没睡。
“啊——我是野野村和也,可以说一下话吗?”
“……请稍等。”
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对方似乎很慌张的样子。话说回来,说什么“请稍等”,这家伙果然很怪。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几厘米,勉三从房里探出头。他果然戴着平时那顶毛帽。这个人工作时戴安全帽,其他时间都戴着毛帽。此外,在那副镜片仿佛牛奶瓶底似的眼镜后面,勉三的眼睛明显带着戒备。
“这么晚了,抱歉啊。你该不会是在**吧?”和也的右手上下摆动说道。“你有什么事吗?”对方不理会他的玩笑。
“哎呀那个,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你知道平爷吧?就是两天前受伤的爷爷。关于这件事,我们想要借用你的智慧。”
“啊?为什么是我?”
“你在读法律什么的吧?因为垣哥说你有很难的书。”
勉三沉默了一阵子,只有眼珠微微晃动,一副不晓得如何判断眼前情况的样子。
“总之,你先听我们说啦。”和也捉住勉三的手臂,半强迫地将不太乐意的他拉到走廊上。当和也带勉三来到自己房里时,或许是因为前垣和谷田部在里面的关系,勉三倒抽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勉三坐下,将高大的身躯缩得小小的,其他三个人围着他说明状况。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们这种人像这样受伤的话,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从公司那里拿到补助啊?”
然而,勉三却没有回答。他一声不吭,连个表示听到的回应都没有。
“喂,你是没长耳朵吗?”谷田部推了一下勉三的肩膀,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吧,口齿不清地说。
“先说好,如果要借钱的话,也会要你出一份啊。我们知道平爷都在关心你。”前垣也倾身,语带威胁地说。尽管觉得那是个很烂的理由,和也却没说什么。
不久,勉三轻轻呼了一口气,开口道:
“与其说是公司,不应该是国家吗?”
“国家?”前垣和谷田部异口同声道。
“对,我想,是不是直接跟劳动局申请就可以了?”
“可是,那是要像正式员工那种的才能申请吧?”
“不,不管是派遣员工还是临时工都可以申请。”
“像我们这种的也可以?”
“对,可以。”
勉三的音量虽不大,却说得肯定。
“可是,牛保会不高兴吧?就算工伤补偿发下来,平爷也会被公司欺负,让人赶出去。”
牛久保为什么讨厌申请工伤补偿?说到底是不想有人去调查作业员是在什么情况下受伤的。因为那样一来,就会被指出其他各种违规的地方,最糟的情况还有可能被勒令停业。
“我想,那样的话公司就会提出和解。这样,平田爷爷是不是就可以拿到一些慰问金了呢?”
勉三垂着头说。
“原来如此。”前垣眼神闪闪发亮,“不愧是勉三。”
勉三歪着头表示不解。他不知道和也他们这样称呼他。
“很好很好,这样好像行得通啊。”前垣露出一口发黄的乱牙笑道。与他相反,谷田部苦着脸说:“不……仔细想想,那样果然还是不好……”
“不管用哪一种方法都会被欺负。这种麻烦的家伙,公司不会放着不管。平爷是个老头儿了,被这里赶走的话,再想要找愿意雇他的人没那么简单。也就是说,不能跟牛保吵。”
“喂,田仔,你那样说的话什么事都做不了吧?”
“唉,是没错啦。”
就这样,话题又回到了原点,房里弥漫着比先前更沉重的气氛。
就连和也也觉得不耐烦了。前垣和谷田部的脸上透露着疲惫,正当和也想提议要不要大家一起借钱的时候——
“没办法了。”谷田部说,“和也,你去跟牛保谈判看看吧。”
“什么?”
“我说,叫你去跟公司谈。”
“那个,我不太懂你的意——”
“意思就是,平爷如果去搞什么工伤补偿、把事情闹开的话,牛保就会不高兴,找他麻烦。但如果是你讲这件事的话就不会那么严重,因为你目睹了意外,也陪平爷去了医院。你就用这层关系去跟牛保请示一下说:‘那平爷受伤公司会怎么补偿呢?’”
“什么关系啊?而且那种事我怎么——”
“不,你可以。”前垣抓着和也的肩膀,“我想了一下,或许就跟田仔说的一样,你很适合这个任务,应该说,只有你能办到。”
“等一下,你们都把麻烦事推给我——没有这样的道理,很过分欸。”
“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是要你去擦屁股,只是要你去试探牛保会有什么反应。”
“就算我去也不可能顺利吧?他们会随便打发我。”
“可是顺利的话,他们或许会帮忙申请工伤补偿,又或是像勉三说的那样,能够捞些慰问金。”谷田部放下打算拿酒的手说,“啊,可是不能说是平爷叫你去的,要当作你只是好心,所以去问问看。不能让平爷变成坏人。”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啊,开什么玩笑。“这样的话,垣哥、田哥,你们也一起,三个人一起去说吧。”
“我们三个人去的话,牛保也会有戒心吧?这种事呢,就由你这样的小伙子用稍微提出疑问的方式去问最好。”
尽管和也之后面红耳赤地表达不满,谷田部和前垣还是充耳不闻,坚持“总之,能做的都做做看”。接着两人一起说着“差不多该睡了吧”,各自离开了和也的房间。
和也哑口无言。太过分了,什么大人啊,把麻烦的事情丢到年纪最小的自己身上——
“那么,我也该告辞了。”
勉三静静地准备离开,和也抓住他的肩膀说:
“你也要在。”
“……”
“我是说,我去跟牛保谈的时候你也要在那边。都是因为你提出了奇怪的建议,事情才会变成这样,你要负责。”
和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乱七八糟,但他不管了。事情演变成这样的话,也要拉这家伙做伴。要一个人去跟公司谈判,和也怕得不得了。
勉三叹了一口气:“知道了,我们就尽力而为,试试看吧。”给了和也一个意外的答案。
大概是看到和也一脸出乎意料的表情吧,勉三补了一句:“因为平田爷爷也对我很好。”
“而且,我也目击了意外发生的那一瞬间,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咦?你也看到了吗?”
“嗯,在比较远的地方。”
“难道,那个喊‘危险’的人是你?”
勉三点头:“那毫无疑问是工作时发生的意外,作业员没有获得补偿,太奇怪了。虽然我不是很了解这种第一线工地的实际情形,但如果作业员忍气吞声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话,我认为那是错的。平田爷爷应该获得救助,不是吗?”
“啊、啊。”
“那么,明天午休的时候我们去跟公司说吧。晚安。”
勉三离开了房间,和也一个人呆站在原地。
一回神,时钟的指针已经来到了两点。和也赶紧铺好棉被,关灯躺下。他多少得睡一下,因为太阳升起后又要开始严酷的劳动。
然而,和也无法马上睡着。黑暗中,他一直在思考。
原来,当时那叫声是勉三喊的啊。那小子,可以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嘛。
意外发生时——人在远处的勉三大喊出声,身在近处的自己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和也决定不去深究其中的意味,却也无法将这件事从脑海中甩开。
翌日,结束上午的工作,和也速战速决吃完了午餐便当后,和勉三一起前往位于工地现场的组合屋办公室。这栋办公楼虽然是稻户兴业的,但牛久保土木跟他们租了其中一角,和也他们平常都是在这里领当天的工资。
“平田?啊啊,那个爷爷吗?他的情况怎么样?”
名叫柳濑的牛久保土木员工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一边问道。这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是牛久保土木的会计,也负责管理和也他们这些作业员。听说,这个男人以前也在现场做工。
“好像还不能回来上工,下周还要去医院拆石膏什么的。”
“嗯,毕竟他也上年纪了。”
平田今天还是独自在宿舍休息,右肩和右臂被石膏牢牢固定住,连饭都是用左手拿汤匙吃的。他哀怨地说:“这个样子连味噌汤都变难喝了。”顺带一提,今天早上,平田对和也说了句:“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和也冷冷地回他:“你不要抱期待。”其实,和也心想:既然是你自己的事就自己去跟公司说啊。平田怎么能拜托年纪连他岁数的一半都不到的年轻人这种事?平田人虽然不坏,却很没用,所以才会没有社保卡,而且到了该当爷爷的年纪了还在这种地方混。
“那,关于平爷的补偿——”
“帮我转达一声,请他务必保重,希望他能快点回到工作岗位。”
柳濑打断和也,连瞧都没瞧他一眼,手指嗒嗒嗒地敲着键盘。
“请问,公司是不是会帮忙申请工伤这一类的补偿?”
“为什么?”
“为什么……一般不都是这样吗?虽然我不太清楚细节。”
“我们没做过那种事。”
这种态度连和也也火大了。
“那,你的意思是,平爷自己去劳动局申请也没关系啰?”
柳濑停下手中的工作,正面转向和也,狠狠瞪着他。
“我说,我们本来是可以赶平田先生走的,现在却让他这样留在宿舍。他也无处可去、没有固定的住所,对吧?也就是说,这是我们的一片好意。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提到工伤补偿呢?是平田先生拜托你来说这些的吗?”
“只是他受伤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而已。”
“那你就带平田先生本人过来,我会仔细解释给他听。如果他还是不能接受的话,要去劳动局还是哪里都可以,只是我们不会承认。这样一来,就要上法院了,那个人有那种钱吗?诉讼费是要自己付的哦。”
“不是,我没有说平爷想那样……”
“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是你在多管闲事。不要再跟我提这件事了。”
和也握紧双拳。混账,一副弱鸡样还摆什么了不起的架子。和也虽然对力气没有自信,但真要打起来的话应该不会输给柳濑吧。
现在在这里揍他一顿然后辞职吗?和也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就算不在这里工作,工地要多少有多少。和也跟平田不一样,他是二十二岁的小伙子。
正当和也的手准备伸向柳濑的衣领时——
“我想确认一件事。”
身旁的勉三默默开口。
“贵公司没有支付作业员加班费吗?”
柳濑瞬间停下动作。大概是勉三说话的口吻跟其他人太不一样了,连一旁稻户兴业的员工也都看向他。
“你是谁?”
“我叫远藤。上上星期五开始在这里工作。”
“哦,这样啊,才两个星期啊。”柳濑看向勉三的脚边,以瞧不起人的视线一路扫到他的头顶,“你说什么?加班费?”
“是的。原则上,针对正常工时八小时以上的劳动,公司应该多支付25%的加班费,我不清楚其他作业员的情况,但我自己从来没有拿到过。”
柳濑轻笑:“你真有趣,你这种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在模仿谁吗?”
“能请您回答我的问题吗?”
大概是被勉三冷静的态度激怒了吧,柳濑的眼神变得不一样。
“我们公司啊,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从来没有人抱怨。重点是,本来的时薪1250日元,以这种地方来说并不差吧?”
“这不算回答。”
“那好啊,你不做也可以。无法接受的话也不能工作吧?请请请,东西收一收,现在马上就离开这里。”
“喂,牛保——”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看过去,稻户兴业的金子正顶着他的大屁股坐在门口附近的座位瞪向这里。刚才进来时他应该不在,大概是在和也他们之后进来的吧。
“牛保,你们那边从刚才就闹哄哄的,是在吵架吗?”
“没有,不是。”柳濑苦笑,“已经解决了。”
“听好了,不准你们连累我们啊。还有,柳濑啊,我知道你现在就已经人手不足了,还那样随随便便开除作业员,是有人可以补吗?”
“不,那个……我们一直在招人。”
“你每次都讲一样的废话。2020年7月,来不及的话怎么办?你有办法负责吗?”
柳濑皱起眉头。
有明网球森林公园的改建工程进度确实严重落后。照这样下去,怎么想都不可能赶在奥运会开幕前完成。所以,和也他们这些作业员没有一天能在规定时间下班。
“我先说好,上头训我们,话可不是这么轻松啊,开口就是:‘不准睡!给我工作!死命赶工!’开什么玩笑!”金子啧了一声,恐吓四周的人,“听好了,我们是被逼到连牛手都想借来帮忙了。牛呢,就别起什么小冲突了,闭嘴工作,然后给我增加数量。”
柳濑低头说:“是,我知道了。”那是一种令人觉得可悲的姿态。和也无法让自己卑微到这个地步。
“看,休息时间结束了,你们回去工作,刚才的话就当没说。”
柳濑用下巴示意,要他们离开。
和也看向一旁的勉三,勉三朝自己点点头。总之,他们先走向门口。
经过金子身边时,和也暗暗瞪了他一眼。“喂,站住。”结果,背后传来这句话。
和也回头。
“小鬼,你刚刚那是什么眼神?”金子怒目问道。
“啊?什么?”
“啊什么啊?”金子的手突然伸过来揪住和也的头发,“臭小子,你刚刚在瞪我吧?”
“好痛,放开啦。”
“小鬼,不要得意忘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