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用洗碗机响起“哔——”的声音,淳二迅速从洗碗机里拿出杯盘。所谓的习惯真的很厉害。尽管餐具依旧很烫,但淳二现在已经耐得住了。回想起来,这一星期他都没有打破盘子。

回东京后也买一台家庭用的洗碗机吧。妻子从来没有用过,大概会对洗碗机的便利大吃一惊。

“亚美,可以帮我拿一下那边的抹布吗?”

亚美将抹布交给淳二,不过却一言不发,连看都没有看淳二一眼。

事到如今,虽然已经无计可施了,但可以的话,淳二原本希望至少不要让亚美知道那件事。他希望两人能和乐融融地分别。

淳二叹了一口气,开始擦起盘子。这间厨房也要在今天分别了。傍晚,淳二会搭新干线回东京。从明天起,再次开始过去的生活。

还好他来到这里,来到菅平高原了。因为淳二认识了袴田勋这个人。

如果他当时没有拦住自己的话,淳二现在会成为附近雪山里的一具尸体吗?还是途中会因为恐惧而自己停下脚步呢?虽然再怎么想也没有意义,但昨晚的自己是真心寻死的。

不过,淳二也觉得,只是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年轻人拦下就断了寻死的念头,昨晚自己的觉悟到底算什么呢?然而,袴田的拥抱就是有那样的说服力,具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

当时,淳二和袴田的心灵是相通的。他觉得袴田能够深深理解自己的痛苦、愤怒和绝望。不是妻子,也不是心理咨询师,而是那名青年,只有他能够理解。

接下来,自己还是会面临障碍,会烦恼吧。淳二所处的状况并没有改变。或许,当他意志消沉、叹息度日时,会再次向死亡伸手。尽管如此,淳二还是觉得每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想起昨晚,不会跨越那一条线,可以再坚持下去。淳二现在真真切切地这么认为。

望着小窗外的滑雪场,淳二眯起双眼。虽说是除夕,滑雪场上却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他们打算在这里迎接新年吧。

再过不久,2020年就要来了。淳二真心期望明年会是美好的一年。

中午过后,淳二结束在山喜庄的最后一件工作,正当他开始打扫住了一个月的房间时,老板来到房里。

老板又是来说服自己的吗?淳二的心情有些沉重。旅馆似乎还没找到接替淳二的打工换宿员,从上周起老板便不停拜托淳二,希望他能做到旅馆找到人为止。不过,那也是因为淳二的态度暧昧不明吧。其实,淳二内心某处原本觉得再延长一下工期也无妨。不过,现在那则视频已经流传到了这里,已经没有这个选项了。

然而,老板来找淳二完全是为了别的事。

“啊?意思是?”

淳二讶异地寻求解释。

“所以就是,没有。”

老板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他说,淳二工作至今的薪水没了。准确来说,应该是装有老板准备好的现金薪水的袋子不见了。

薪水袋似乎是保管在办公室老板的桌子抽屉里。

“其他人的薪水呢?”

“我还没准备其他人的份。因为你要先离开,我就提前准备了。”

“你的抽屉上锁了吧?”

“那个……”

老板说,桌子抽屉是有锁的,但钥匙在几年前就不见了,所以,也就是任何人都能打开的状态。

淳二实在无语,轻忽随便也要有个底线。虽说是低廉的日薪,但他这一个月以来几乎都没有休息,少说也有快二十万日元吧。竟然将这么一大笔钱放在没有上锁的地方保管。何况,旅馆没多久前才刚发生过盗窃案。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当然会付薪水,不过想请你给我一些时间。能不能之后用转账的方式……”

“这样的话,可以给我一个期限吗?”

淳二绝不是为了钱在这里工作的,但事情讲得不清不楚的,他也很困扰。他今后需要钱。因为,淳二选择了活下来。

结果,老板答应淳二一周内会支付薪水。此外,淳二也要求老板立下字据。

老板最后这么说:

“请务必对我太太保密,拜托了。”

“保密是没问题,但你不报警吗?”

考量到受损金额应该立刻报警才对。然而,老板却说不会那么做。一旦报警,老板娘自然就会知道,老板将会被恐怖的妻子究责,这是老板最讨厌的事了吧。

“还有,可以麻烦你这个吗?”

老板拿出一张薪水收据,希望淳二在上面签名盖章,好骗过妻子。

淳二当然拒绝了,他无法在签名上造假。

“也是啊。”老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后,老板再次来到淳二房里。原以为是他找到薪水袋了,结果并非如此,而是要所有打工换宿的人都到餐厅集合。可能是老板娘马上就发现真相了。淳二一询问,老板便面容憔悴地点点头。大概是因为淳二没有在收据上签名吧。

在各自房里休息的人都来到走廊,前往厨房。全员都在,一个也没少。要是之前,亚美休息时都会去滑雪场,但自从那次意外后,亚美便离雪板远远的。当然,悠星也没有滑雪的理由了。

餐厅里,怒气冲天的老板娘正红着一张脸严阵以待。她让淳二他们坐在椅子上,站在众人面前开口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响第一炮的老板娘还是像上次一样,一开始就认定小偷在淳二他们之中,完全失去了理智。找不到薪水袋就是旅馆的损失——老板娘情绪化地控诉理所当然的事。

其间,淳二用视线余光捕捉到茂原不停瞄向三岛花苗的画面。照茂原所说,上次的偷窃事件是三岛花苗干的好事,虽然无凭无据。

“好过分,为什么只怀疑我们呢?说到底,东西被偷是你们的疏忽吧?”

亚美发出不满,悠星跟在后面说着:“没错,没错。”

“这也没办法吧?因为你们最来历不明。”

老板娘这番发言令现场气氛紧绷。

“等一下,这句话我不能当没听到。”茂原以低沉的声音插嘴,“你说我们来历不明?够了,我现在立刻走人。”

“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茂原扯翻椅子,猛地起身,“大姐,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是做了亏心事才想逃走吧?”

“你这个臭老太婆,我受够了。你想挨揍吗?”

“茂原先生,你先冷静一下吧。”

淳二伸手制止,茂原粗暴地挥开淳二的手。

“边哥,其实是你自己偷的吧?”

突然被这么一说,淳二手足无措:“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你就是那种行为卑鄙的人。”

胸口窜过刨心般的痛楚。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那件事我也没做。”

“渡边先生,你这样有点勉强啰。”花苗轻蔑地说,“那件事不管谁来看,都是你做的吧?”

“不是,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撞开那个女生逃走?真没做的话,堂堂正正面对就好了吧?”

“那是因为……我当时陷入惊慌状态。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是吗?”花苗冷笑,“就像茂原先生说的一样,做那种事的人也会偷钱吧?”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之后,众人持续着幼稚的口舌之争。悠星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说了一句:“三岛小姐果然很可疑。”歇斯底里的花苗极力争辩,场面越发混乱。

淳二也是,比起偷窃这件事,已经更执着于陈诉自己的冤屈,不断振声疾呼:“我绝对没有做!”

“够了!”老板娘大喊,压制场面,“我要报警,请警察把你们一个一个调查清楚。”

“啊,好啊。管他条子还是流氓,尽管过来。”

“你们不要逃!”

老板娘撂下这句话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一直缩着身体的老板追了上去。

留下来的淳二等人默默无语。餐厅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声音。

最后——

“那个……我大概一年前偷人家东西被逮到,当时对方报警了……”

悠星自言自语。

“所以?”亚美回应。

“警察不会怀疑我吧……”

“你那样说的话,第一个会被怀疑的人是我。只要发生事情,大家一定都会注意有前科的人。”

亚美惊讶地看着茂原。她不知道茂原的事吧。

此时,始终安静的袴田迅速起身。

“小哥,你要去哪儿?”

“我去洗手间,马上回来。”

袴田开门步出餐厅,淳二不自觉地目送他的背影。那是淳二看到袴田最后的身影。

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