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

尽管如此,那须还是没有动作。

接着,那须迅速转身,离开卧房。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沙耶香着急地追在那须身后,“阳台不行啊,还有一个警察——”

然而,那须的目标是洗脸台间。他打开洗脸台旁的洗衣机,将里面的衣服全部拿出来。

“不会吧?你难道想进去?”

就算这是台大型洗衣机也不可能吧?如果是自己的话或许还有办法,那须虽瘦,身高却有一百八十几厘米,理论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然而,那须不理会沙耶香的制止,单脚伸进洗衣机中,接着,他将双脚都放了进去。那须弯曲膝盖,硬是蹲了下去,尽管发出咔啦咔啦的闷响,他还是进去了。那须的身体真的完全收进了洗衣机里,沙耶香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某种特技表演。

“沙耶,把你的内衣裤尽量都塞进来。”那须表情痛苦地说。

沙耶香马上理解他的意图,听从那须的吩咐行动。她从抽屉柜里抓出全新的内衣裤,塞进洗衣机盖住那须。就算警察打开洗衣机,看到是女性的内衣应该不会碰才对。

沙耶香拼上性命。一个大人做这种可笑又疯狂的事,却是再认真也不过。

最后,沙耶香关上洗衣机盖,将那须稍微冒出的头压下去。洗衣机在构造上应该无法从里面打开。

“你呼吸得到空气吗?”沙耶香担心地问。“没问题。”洗衣机里传来闷闷的回答。

沙耶香离开洗衣机,最后再检查了一次客厅和卧房后走向玄关。总共花了三分钟,不,五分钟。以只是收内衣裤的时间而言或许有点久,但应该也不会不自然,沙耶香这样对自己说。

她深呼吸,解锁,打开家门。门外是又贯,从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

“久等了,请进。”

“打扰了。”又贯马上踏进屋内。

“好漂亮的房子。”又贯脱鞋,说着客套话,像是来参观的人一样边点头边穿过走廊。

“好大的客厅啊,这里有多少坪啊?”

“很普通吧,没什么特别的。”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呢?”

“大概五年前。”

“住很久了呢。”

“是啊——啊,请不要随便乱碰。”

又贯正将手伸向空调遥控器。

“安藤小姐,您是什么时候开冷气的?”又贯看着遥控器问。

“啊?”

“房间很凉快。以你刚刚回来开冷气而言,房间凉得很快呢。”

多讽刺的口吻。不过,这是在动摇沙耶香,对方大概只是想看她的反应而已。

“冷的话要关掉吗?”

“不,这样就好,因为外面还是很热。”

之后又贯在客厅到处走动,行为举止实在很厚脸皮。尽管沙耶香表示拒绝,又贯却像个物色目标的小偷,一个个打开抽屉,确认其中的内容。与其说他在找人,不如说是在寻找痕迹。还好那须的行李极少。

“可以请你有点分寸吗?你没有说会这样翻东西啊。”

沙耶香实在看不下去,表示抗议。

“抱歉。”

尽管嘴上这样说,又贯却没有收敛的样子。

又贯接着走进厨房,目光落向水槽,在这里停了下来。沙耶香很讶异。她刚才清理过,水槽里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她在嘴里啧了一声,又贯或许是对湿答答的水槽感到介意。

此外,又贯还频频**鼻子。他在闻味道。饭菜应该都丢了,但是不是还微微残留了一些味道呢?

沙耶香提心吊胆地看着又贯的一举一动。拜托,快点走——

接下来,又贯打开窗户来到阳台,沙耶香也跟上前。沙耶香把头探出去一看,栏杆外,那名年长的警察正在下方的立体停车场抽烟。果然是这样。“神警官。”又贯从上方发出谴责,年长的警察连忙熄掉香烟。

又贯从阳台回到屋内。

“已经看够了吧?”

沙耶香一开口,又贯便说:“方便的话,我希望也能看一下卧室。”

“这实在是……你可以不要这样吗?我是女生欸。”

“这样的话,我们之后就得再来府上打扰。我们也希望今天看完就好。”

沙耶香缓缓叹了一口气表示自己的不悦:“请。”

将又贯带入卧房后,又贯说完“好大的床呢”,便立即觑向床底。

“下面没有空间放人。”

又贯不予回应,起身后指向衣柜道:“可以打开这边的衣柜吗?”

“就算我说不行你还是会要我打开吧?”

“抱歉。”

沙耶香打开衣柜,把挂着的衣服向后压,表示里面没有藏人。还好那须没有躲在这里。对方应该想不到洗衣机里有人吧?

现在,那须正在逼仄的黑暗中屏息以待,对他而言,一定每分每秒都宛如拷问般煎熬。沙耶香必须尽快赶走这个男人。

又贯究竟怀疑自己到什么程度呢?他真的觉得镝木庆一在这里吗?不,绝对不可能。他大概只是觉得沙耶香举止可疑,有事隐瞒。尽管沙耶香竭力试图冷静,但内心的动摇大概隐藏得不够彻底吧。

此刻,又贯停下动作,盯着枕头不放。他在看什么呢?又贯伸手捏起了什么东西。他的指尖上有丝金发。沙耶香倒抽一口气。

“这是?”又贯将指尖移向沙耶香。

“只是头发吧?”

“是金发呢。我们正在追捕的男人现在可能是金发。”

“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一个单身居住的黑发女性**,会有金色的头发呢?”

“我说过了吧?偶尔会有男生朋友来家里。”沙耶香自信地笑道,“那个人是金发。”

“但是,为什么那位的头发会在这张**?”

“也是有这种可能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原来如此。”

沙耶香懊悔不已。由于太过慌乱,她不小心采取了类似反驳的态度,她应该表现出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敷衍过去就好。过度回应反而会有反效果。尽管理智上明白,内心却无法保持冷静。

又贯调查完卧房后——

“好了,请回吧。”

“最后,也可以让我看看厕所和浴室吗?”又贯说。

“你无论如何都想坐实我藏匿嫌犯这件事吗?”

“不,没这回事。”

“是吗?我觉得你简直把我当犯人对待。”

“您觉得不舒服吗?”

“这是当然的吧。”

又贯低头道:“这是最后了。”

沙耶香已经到极限了。这个男人故意用这种口气动摇沙耶香,自己为什么不能更沉着地面对呢?

沙耶香先带又贯来到洗脸台间。

这里是关键——沙耶香的心脏如牛仔竞技赛中的动物般狂暴,仿佛就要从干燥的嘴里跳出来。

沙耶香站在洗衣机前转身。她的背后是那须。

“你反正也是要看浴室吧?”

语毕,沙耶香主动打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将注意力移到洗衣机上。

“失礼了。”又贯踏入浴室,掀起浴缸的盖子确认。

接着,他拿起T形剃刀问沙耶香:“这是刮胡刀吧?”沙耶香几乎要咂嘴了。那是那须的刮胡刀,她刚才没有注意到这边。

“是用来脱毛的,这把很好用。”

不知道又贯是否接受这个答案,他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令沙耶香恶心反胃。拜托!自己的正后方、屁股碰到的这台洗衣机,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沙耶香带着祈祷的心情拼命维持平衡。她感觉自己只要一放松,就会当场瘫下来。

“好大一台洗衣机呢。”

又贯一出浴室便看着沙耶香的身后道。

“嗯,因为我都假日才一起洗衣服。”

“我们家有四个人,这台洗衣机比我家的还大。”

“很方便啊,大一点什么都能装。”

糟了,刚才这句话是多余的吧。又贯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沙耶香受不了又贯那种打量的目光,避开他的视线说:

“你不要叫我让你看里面啊,我还放了内衣裤之类的。”

“嗯,我不会做到那个地步。”

沙耶香以眼神示意又贯离开,又贯转身。就在沙耶香松了一口气时,她和又贯透过洗脸台的镜子视线交会,沙耶香安心吐气的样子被看到了。

又贯停住脚步。

“请快点出去。”

又贯顿了一下,迈出脚步离开。他直接步向走廊,打开厕所门往内看了一眼后迅速关门,走向玄关。

结束了。这样就结束了。

“感谢您的配合。”又贯套上皮鞋后转身道。

“你可以留下名片吗?我等一下要跟你们局申诉。”

“如果造成您的不愉快,我在这边道歉。”

“要道歉的话,就不应该这么乱——”

“请理解,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又贯语气强硬地说,从胸口取出名片递了过来。沙耶香收下名片看了一眼。

警视厅世田谷警察署 刑事部二课 警部组长 又贯征吾

这么年轻就是警部(2),还是组长。沙耶香虽然完全不了解警察系统,但这家伙是所谓特考组(3)的人吧。不管怎样,她肯定在哪里看过又贯这个奇怪的姓氏——

沙耶香随手将名片丢到柜子上。

“请不要再来了。”

又贯深深一鞠躬,开门而去。

沙耶香立刻将门锁上,然后像失去支撑般瘫坐在地。膝盖碰到冷冽的瓷砖,寒意蹿了上来,她拼命吸入氧气,手掌按压左胸。心脏不停狂跳,仿佛要冲出来似的。

虽然又贯逗留的时间不过几分钟,却让沙耶香感到宛如地狱般煎熬,沙耶香从来不曾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沙耶香一惊,急急忙忙起身,快步走向洗脸台间。

一进去,沙耶香马上掀开洗衣机盖。接着,那须金色的头颅马上像地鼠从地底探头般跃了出来,哈、哈、哈地大口喘气。

“已经没事了。”

那须轻轻点头,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水。

那须大概花了一分钟的时间从洗衣机出来。由于本来就是勉强塞进去的,所以现在不太能拉直身体。那须的脸皱成一团,一定非常痛吧。

那须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从洗衣机里解放出来后,沙耶香和他一起走向客厅。那须耗损严重,脚步摇摇晃晃。虽说只有几分钟,但在那么狭窄的空间里胶着不动,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须仰倒在沙发上,沙耶香控制力道,轻轻覆在他身上。

沙耶香和那须都没有开口。两人默默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鼻息。

那须在发抖。不,发抖的人或许是沙耶香自己。两人像是要分摊又像是要平息那份颤抖似的,抱着对方不放。

就在这个时候,玄关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沙耶香和那须停下动作,屏住气息。

接着,他们同时起身。

“谁?”

沙耶香自言自语般地动了动唇瓣低语,接着她看向那须说:

“保险起见,你先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

语毕,沙耶香走向玄关。她中途回过头,看见那须走进了卧房。

沙耶香从大门猫眼看向外面的走廊,门外站着几分钟前还在屋里的又贯。

沙耶香啧了一声。这个男人这次到底要干吗?

沙耶香微微开了个门缝露脸。

“怎么回事?我说过请你不要再来了吧?”沙耶香一开始便气势汹汹。

“实在很抱歉,我的警察证好像落在府上了。”又贯冷静地说,“大概是刚才走来走去的时候掉到了哪里——”

“我们家没有那种东西。”沙耶香打断又贯,她很想朝他大喊,你在搞什么鬼!

“您怎么知道呢?”

“那你又怎么知道是掉在我家呢?”

“因为掉在府上的可能性最高吧。我来这里前,警察证的确在身上。”

“可是没有就是没有。”

“能不能让我稍微找一下呢?没有警察证,我会很麻烦的。”

开什么玩笑?沙耶香怎么可能让他进来。

“反正你这一定是借口吧?明明没有掉那种东西。你的意思是还没调查够吗?”

“不,我的警察证是真的掉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帮你找。”

“那怎么好意思。”

又贯微笑,然后——他突然粗鲁地拉开门。在门内抓着门把手的沙耶香被门扇拉了出去,上半身冲向外走廊。

又贯钻过沙耶香身侧,走进屋内。

尽管因为又贯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眼了,沙耶香还是马上回过神来。

“你在做什么!”

沙耶香朝又贯的背影大喊。

“我说请你——”又贯边说边脱鞋,“让我找警察证。”

“我说我不想吧?请你不要这样。”

沙耶香抓住又贯的手臂却马上被他甩开。这男人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警察吗?又贯大步穿过走廊。“我要告你非法侵入!”沙耶香拍打又贯的背,又贯头也不回地说:“我会以妨害公务罪逮捕你。”

又贯直直走进洗脸台间,迅速回头。

“刚才盖住的洗衣机盖子现在打开了,里面空空的。”

他虽然面对沙耶香,却像在自言自语。

“那又怎样?”

“不,没什么。”

又贯用力推开沙耶香。这次,他走向客厅,双手一口气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探头到阳台。他迅速左右扫过一遍后再度转身。

一连串的动作明显是在找人。到底怎么回事——这个男人实在太离谱了。沙耶香站在卧房前喊道:“够了,住手!”

又贯笔直地走向沙耶香。

两人面对面僵持着。又贯虽然不高,体格却十分壮硕,眼瞳充满令人害怕的血丝。

“可以请您让我进去吗?”又贯瞪大眼睛道。

“不可以。”

“我的警察证一定是掉在卧房了。”

“不关我的事,你快点出去。”

又贯叹了一口气:“请闪开。”

“啊?”

“给我闪开!”

又贯在近距离内朝沙耶香大吼,口水往她脸上飞溅。这个男人有哪里不正常,他疯了。可是,沙耶香绝对不会让他通过。

沙耶香张开双臂,摆出“禁止通行”的姿态。然而,一切毫无意义。又贯抓住沙耶香的双肩,奋力将她甩到一边。

跌倒的沙耶香马上站起身,追向又贯。

又贯粗暴地扯开**的棉被,再次觑向床下。

接着,又贯双手伸向衣柜。沙耶香双臂圈住又贯的腰制止他,却马上又被狠狠摔到**。

又贯用力打开衣柜。

瞬间,又贯的身体飞了起来,朝沙耶香身上落下。沙耶香立刻抬起双臂保护脸部。

那须就站在那里。衣柜打开的同时,那须以身体撞向又贯。

“镝木——!”

又贯大喊。吼声响起的同时,那须冲出卧室。马上站起来的又贯追在他身后。沙耶香也起身,继两人之后离开卧室。

客厅里,那须和又贯隔了大约三米的距离,以备战姿势对峙。那须手里握着酒瓶,是沙耶香刚才买回来放在桌上的酒。今晚,本来预定要用那瓶绪帝罗庄园葡萄酒干杯的,两人应该共度甜美夜晚的。

结果却是这副德行。沙耶香对眼前的光景感到难以置信,没有一点真实感。

又贯和那须睁大了眼互相瞪视对方。那须甚至露出龇牙咧嘴的模样,那是沙耶香至今从未看过、宛如野兽般可怕的样貌。这就是那须真实的样子——?

“你已经逃不掉了,放弃吧。”

又贯说,把手伸向西装内侧。接着,沙耶香的身体条件反射似的动了。

那是下意识的举动。等回过神,沙耶香已经冲向又贯。

“快逃!快逃!”

沙耶香和又贯缠在一起,用尽力气大喊。

那须转身,打开身后的窗户,冲出阳台。他踏上围栏扶手,用力站起身躯。

有那么一瞬间,那须回头,和沙耶香视线交错。不要。声音出不来。

“让开。不要——!”

又贯喊道。

仿佛被那道声音推了一把,那须隆士的身体轻飘飘地飞向天空,消失在扶手另一侧。

(1)聚会结束后换一个地方再继续喝酒玩耍。续摊文化在日本、韩国等国家很流行。

(2)日本警察的官职等级之一,位于警视之下,警部补之上。

(3)在日本,任职警部有两个途径:一种为普通组,警部补任满4年后,先研修3个月、实习8个月,再研修1个月后,晋升为警部;另一种为特考组,即国家公务员,在基层警察署分局实习满9个月即可升为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