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上面的分析,经济在本体论上既和其他社会领域有差别,其本体内在地又是有不同层次的。这和韦伯的思想形成了对照,按照他的思想,“社会”是人文科学的一个关键范畴,正是由于有了它,社会科学才有了某种同质性和一致性。只要我们把所有的相互作用在本体论上都视为相同的,社会就能把构成人类历史的一切交互作用包括进来,后者说的其实是富于意义的社会行为。和韦伯相反,我拥护的是有差异的社会本体论,当然这也意味着社会认识论同样也是有差异的。

经济、心灵和语言或许都有深层结构,但是它们在本体论上并不必然是相同的。如果社会本身并不是一个统一的知识对象,那么我们只有理解了各种不同的社会本体之间的关系,才能最好地认识社会。而且尽管除了心灵、语言和经济实践之外,社会还包含着大量的内容,但是我之所以提到它们,是因为它们对于获得一种深层结构理论以及获得一种独特的本体论来说是最强有力的选择。尽管这个研究的目的在于强调:经济在本体论上是独特的,但是要想真正实现这个目的,研究其他社会领域本体论上的独特性是一个先决条件。

是什么把现代社会科学统一起来了,说到这个问题,我们不能过度强调“社会”这个范畴。①自“语言学转向”以来,语言和社会之间的相似性有时会被夸大到接近同一的程度。②这一点很容易就会被普遍化:认为经济和语言相像,③心理和语言相像。④按照这种方式,语言和语言行为本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领域,它却凌驾于其他领域之上,让我们对其他领域本体论上的独特性视而不见。原则上,相同的事情也可以发生在经济或心理上,把“社会”作为特洛伊木马来遮蔽社会生活的其他领域。尽管在某一个分析层次上,获得一般性的语言理论或一般性的社会理论或许是值得的,但这里还是存在着把社会的图景弥平的危险。某些语言现象或许具有很高的普遍性,但是或许它们也是以某种方式和经济勾连在一起的。如果考虑到资本的经济本体所特有的物化力量,我们就会不得不重新考察语言,找出它和经济的关联;如果考虑到无意识的独特结构,我们也会不得不重新思考语言,找出它和人的心理的关联。

说社会并不存在,这有策略上的理由,这里的理由并不是拉克劳和墨菲提出的所有社会身份都是非常不确定的,而是社会这个范畴很轻易地就能诱使我们把我们思考问题的很多方式抹平。社会并不必然是一个熔炉(所谓熔炉说的是在它里面“社会本体”"社会结构"“社会关系”和“社会的内在作用”都有明确的含义)。

在许多现代经济学理论中,经济和社会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有被视为一个问题,最常见的情况是,开始着手构建社会理论的人往往会把社会视为“不完善的”“外在的东西”,或者把它看作以市场为基础的“理性选择”模型。这是因为,实证主义经济学简单地接受,经济和社会相脱离是给定的、自然的和没有任何问题的,其实,只有在资本主义社会才是这样的。

韦伯的经济社会学极大地提升了实证主义经济学,因为它致力于发展出一种中层的经济社会学,这种经济社会学把经济与社会和历史结合在了一起。它推动了制度经济社会学或文化经济社会学的发展。它的错误在于没能发展出哲学经济学,而哲学经济学能够清晰地辨别、区分出资本主义特有的那些经济和社会变量,并把它们内在地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价值增殖的资本逻辑。由于缺少一个哲学基础,韦伯研究经济学时似乎专门发明了一种方法,用它来把范畴结合、混杂在一起,并且仅仅依赖于常识或者依赖于理论家特有的价值取向就把经济和社会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