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一大家子坐牛车来的, 走的时候也是坐牛车走的,戚静舟跟在后面还没来得及爬上车徐家女婿就甩着鞭子驾车走了,徒留戚静舟一个人无措的站在原地满眼茫然。

路过的村里人看到戚静舟呆呆的站在村口也是满眼同情。

戚家女儿这辈子算是完了, 嫁过去就守寡,无端端顶了一顶克夫的帽子不说, 徐家人真是没把戚静舟当人看, 这也就够可怜了, 更可怜的是戚家从头到尾就没给戚静舟撑过腰, 这今天一过戚家妹子怕是更难了……

众人只看到戚静舟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 随后默不作声的往村外走去, 看来是要走回去的架势,这从上林村走到白桦村少说二十里地,北大荒草场多田地也多而人少, 这一路走去但凡遭遇点什么都没人知道。

最终还是上林村一户从小看戚静舟长大的人家看不下啊去,差使家里人架驴车送戚静舟回去。

“戚家妹子,俺让你大壮哥送你回去!”

赵大壮和戚静舟小时候一道玩过, 也算是熟人, 戚静舟向陈翠苗也就是赵大壮的娘道了谢后默默爬上了驴车。

驴车一路颠颠的走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 车板没什么防震的措施, 戚静舟被震的屁股发麻,但她一声不吭仿佛没什么感觉似的。

戚静舟垂着头坐在牛车上看不清表情。

赵大壮驾着车看着垂头不发声的戚静舟, 想到戚家妹子小时候就容易遭村里孩子欺负,从小到大就没什么脾气, 不像村口李家的姑娘,打小就一股子泼辣劲儿, 要是李家姑娘嫁到徐家也不知道谁折磨谁。

嗐, 偏偏是没啥主见的戚家妹子去了那徐家。

赵大壮看着戚静舟这副模样就只知道她在徐家没少受欺负, 心里也不难免替她难受。

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开口:

“舟妹子啊,俺都知道你在徐家过的啥日子,徐家一大家子都不是啥好东西!”

赵大壮先是吧徐家一大家子骂了一通,随即偷瞄戚静舟一眼咽了咽口水道:

“但俗话说得好,人只要活着啥事不能变,你别看徐家婆子对你刻薄,但她肯定活不过你,到时候你就是要改嫁徐家那小姑子也没道理不让你走是吧!”

赵大壮是看出戚静舟消沉的模样了,他是见过这样的人的,这样的人指不定哪天就自己了结了自己,他没办法改变戚静舟的生活但确实不想看她就这么下去,哪天就听到戚静舟的噩耗了。

戚静舟一时安静的没说话,就在赵大壮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却突然缓缓抬头看向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慢慢冒出一点儿光来。

“……真的?”

表情希翼,语调却莫名有点奇怪。

赵大壮还以为戚静舟被他安慰到觉得生活有了希望呢,哪里会反驳她的话。

“是啊是啊!你只要好好活着,活的比谁都长,你就赢了,没人能欺负你了。”

戚静舟眼睛微微睁大,一副被提点豁然开朗的模样让赵大壮觉得自己干了件大好事。

“谢谢你大壮哥!”

但大壮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没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于是也懒得去想了,全当自己开导了戚静舟,还沾沾自喜自己可真是救了戚静舟一命了。

等到了白桦村前的白桦林里时,戚静舟就下了车挥手告别赵大壮后转身往村口走。

她行走在白桦林里,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白桦林的地上出了掉落的叶子还有茂盛的青草,走着走着居然还能看到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说是小河其实更像是一条略显宽阔的小溪,戚静舟脚步一转往溪水边走去,水面清澈见底,水边绿草茂盛,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水面时反射出点点金光,这点金光又伴随着溪水的流动而显得格外波光粼粼。

树林里的风是微凉的,戚静舟看着这一幕,原本烦躁的心莫名平静了下来。

她沐浴在凉风中,席地坐在茂盛鲜活的草地上,心里贪恋这这点宁静就不是很想那么快回那个满是黑暗的‘家’了。

算着如果走路从上林村回白桦村,她少说得太阳落山才能走回,这样想着就更加不着急了。

望着静静流动的溪水,戚静舟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漫无目的的绕着指尖转啊转,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那指尖的狗尾巴草转着转着就忽然被人猛地扯断了,稀碎的草种子掉在地上被风一吹滚的老远。

哗啦!

就在戚静舟思考怎么做到让徐家婆子早日脱离‘苦海’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水声,戚静舟唰的回过神抬头望去。

在距离她上游大约二十米左右的溪对面,一道欣长的身影拿着桶弯腰打水,那个人一如以往穿着一身陈旧却干净的白衬衫,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白色衬衫黑色裤子仿佛时他万年不变的装束,对方打完水抬头转头就拎着桶往树林深处走了,似乎并没有发现她。

戚静舟忽然想到记忆中常说的住在白桦林里的奇怪人,据说是个下放劳改的黑五类,又说是个很有文化留洋归来的人,那人有着一片地,整天不是在种地就是在种地的路上,真看不出是个文化人。

但你要是真的见着人了,更看不出这是个天天种地的庄稼汉。

戚静舟知道他是谁了。

孔凤婴。

想到这她也没想着打招呼什么的,看对方的样子就不像是喜欢社交的人,据说在这村子待了两年,两年来除了村里书记大队长就没人知道他叫啥,只叫他‘那林子里的怪人’。

戚静舟也没起身,就坐在溪边看着对方来来回回挑了十几趟水,后来对方又在水边洗衣服,整个人文文静静的洗起衣服来倒是干脆利落,比戚静舟不相上下。

戚静舟没有一直看他,只是呆呆的看着某一处发呆,远远看去似乎在想什么想的入神了。

而正在拧干衣服的人却掀眼看了一眼远处陷入某种思考的女人,随后垂眸将衣服放进盆里又开始洗别的,明明是在做很俗事的事情,却被他做的有几分赏心悦目,行动间水波**漾,光透过树上映照在他身上,远远望去画面静美。

洗着洗着他却渐渐陷入了某种沉思。

他知道不远处那个女人正在遭受着什么非人的待遇,丈夫早逝背负骂名,婆母虐待小姑谩骂,活的不想一个人,明明过的如此痛苦却从来没有想过反抗,是一个十足懦弱的人。

他的记忆有一些模糊,隔着前前后后三十多年的岁月,他都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他至今记得她的音容笑貌,却又记不太清具体的样子了。

那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及笄之年被继母嫁给扬州首富曲家幼子,死于后宅斗争一尸两命,那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因为后宅阴而英年早逝,即便后面他为她报了仇,可终究天人永隔再难相间。

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

孔氏被孔凤婴折腾的七零八落,可在魏朝,孔凤婴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佞臣,一个疯子。

而这个疯子死后,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代,又披起了那身人畜无害的皮。

孔凤婴指尖不由自主的摩挲几下。

那个人并非孔雒,孔雒善良温柔,她不是没有反抗,她只是反抗之后失败了,而在孔雒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这个哥哥却被继母压在府邸动弹不得;而戚静舟就是单纯的懦弱且蠢,无药可救。

想到这孔凤婴就再也懒得去理这个活该注定悲惨一生的人,人若没有反抗的意识,一辈子就已经注定了。

谁也救不了她。

孔凤婴端起盆子转身离开。

太阳很快落山了,戚静舟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拍了拍屁股准备回去,白桦村傍晚的时候有很多妇女喜欢凑在一起聊天,一般这个时候就是十里八村消息流传速度最快的时候,谁家男人女人搞姘头的流言一般都是这群闲着没事干的妇女最喜欢聊的事。

戚静舟慢吞吞的路过这群妇女间,居然还听到徐家女婿疑似和隔壁村赵寡妇搭姘头的流言,她想到记忆中畏缩老实被徐招娣压的唯唯诺诺的男人,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人会和寡妇搞。

但是不是真的她并不在意,转个弯就到了徐家,徐家的们半掩着,屋子里黑乎乎的没开灯,戚静舟知道自己这个婆婆为了省钱晚上都不开灯。

看来徐家一家子已经吃完晚饭了,也不知道谁做的晚饭,但肯定没她的份。

戚静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平躺下,伸手从床板下面摸出一个干烙的饼无神的瞪着眼看着房梁默默啃饼。

这还是她用她娘给的三毛钱买的饼,她买了好几个藏在床下,这饼又干又硬只要放在干燥的环境里可以支撑好几个月不坏。

吃完饼就迷迷糊糊睡了,第二天被渴醒,一看天外大约太阳要升起来了,戚静舟起身开始给全家做饭,然后在怀里藏了半块饼和几块咸菜后背起竹篓和柴刀往山上去。

天蒙蒙亮,山里的鸟儿却开始叽叽喳喳叫唤起来,戚静舟一边捡柴一边啃饼,等看到一棵干枯的树后就拿出柴刀开始砍树,然后分好几段放在背篓里,等把背篓装满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朦胧的山林也变得格外清晰,戚静舟掂了掂竹篓背到背上准备下山去。

走着走着她脚步一顿,然后转身往一处去,待看清那东西后戚静舟平静的眸色顿时一亮。

那是一颗青苹果树,树上的苹果青翠色的看上去又酸又生津,戚静舟举起柴刀砍下一截树枝,树枝上挂着好几个水灵灵的青苹果,戚静舟用衣服擦了擦青苹果一口咬下去。

酸中带甜。

她一连吃了三个苹果,戚静舟盯着手里的苹果核,忽然思想一顿,她用手用力掰开苹果核轻轻扣下里面黑色的籽,小心翼翼的将它放进袋子里,不知不觉便收集了一小堆堆在裤袋一角。

而这一幕却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站在山林处的男人原本只是来移植一株之前偶然发现的惠兰,却没想到居然发现意想不到的东西。

孔凤婴低头伸手擦去惠兰叶上的泥点,忍不住轻笑。

所谓人不可貌相,圣人诚不欺他。

他开始有些期待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