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十三年

梁帝准备了三年的西征, 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知道这也许是他此生最后一场仗,如果胜了, 他便是真正的千古帝王,名留青史, 百年内无人能及。

太子裴熙随军, 离去前多番叮嘱徐舟, 若真的遇到难以处理之事可加急传书。

站在城墙上望着浩浩****的大军, 她没由的有些恍然, 但或许是有缘由, 她看向远处跨马前行的君王,也许这将是她与这位老主子此生最后一面。

大军奔赴西疆,监国的大臣们日夜商讨军情, 而皇城诸事需经徐舟之手,前两个月尚且风平浪静,第三个月却便起了波澜。

起先皇后秘密商见首辅万淮, 此事徐舟一开始并不知, 后来是宫里头的小宫女偷偷告诉她的, 据说皇后当时特意禀退众人, 小宫女留了个心眼才发现皇后秘见官员,于是第一时间差人来告诉徐舟。

徐舟管了后宫三四年, 往日秉公办事不留情面,但公平公正, 令人心服口服,这宫里念着她好的人也有不少。

徐舟知道消息时按兵不动, 如今前线正值焦灼之际, 后方万不可出乱子, 皇后秘见监国要员想来八成是因为裴桓。

此时她与韩郴在书房中,韩郴正是当初被裴熙护下的韩少卿之子,当年陛下还是留下了他为太子留了一个谋臣。

徐舟将手中的纸放在蜡烛上,燃到一半扔到地上,直至成灰。

“她疯了!”

韩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徐舟转身向他,双眸满含怒意。

“她是连大梁社稷都不想要了!就想把这个皇位捧到小儿子身前?!她的丈夫和长子都在战场拼命!她怎么能,怎么敢?!”

韩郴抬头看向徐舟。

“郴曾闻,太子殿下并非皇后亲子。”

徐舟一愣,倏的看向他,“什么?”

不是亲生的?

徐舟倒退一步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这就对了……

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才能下得去这般狠手,连命都算计了。

徐舟猛地看向韩郴,“他是谁的孩子?”

还未等韩郴回答,她又急忙问出另一个问题:“殿下知道吗?”

韩郴摇头,“臣不知。”

徐舟有些失望却并不深究,不管是谁的孩子只要不是小吴后的孩子有些事情就好办了。

韩郴又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殿下看重皇后娘娘这个母亲……”

徐舟心下一沉,却听他缓缓看向她,“不过……”

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却老成的像五十岁的夫子,想来正是这一点才让裴熙特意将人留下来协助徐舟管理诸事。

如今见来,果真少年英才,天生的智慧。

徐舟看向他,“不过什么?”

聪明人就是这一点不好,总喜欢说一半留一半。

韩郴缓缓道,“自殿下十七岁以来,皇后所做之事早已让殿下寒心,如今不过是顾念母子之情才让娘娘多加看顾。”

徐舟这才收回视线。

想来若是连母子都是假的,这点要命的情谊他也不屑要了吧。

“他们是认定皇上回不来了吗。”

徐舟撑着头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他们怎么确定,又怎么胆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战事虽焦灼,但我军占的优势明显毫无败战之相,他们怎么敢?

“娘娘。”

韩郴道。

“万淮此人生性多疑,想要收服他靠几句片面之词绝非易事,如今不过知道他们相见,倒底有没有达成意见还未可知,但想来能亲自去见皇后,定然是得了皇后承诺,此诺大到连生性多疑的万淮都忍不住心动。”

徐舟抬起头看向韩郴,忍不住嗤笑,“裴桓无心帝位,就如今心性而言恐怕就算坐了那个位子也撑不起场面,皇后这是想把大梁江山拱手让人啊?”

“果然是疯了!”

韩郴又道:“皇上年老,太子体弱,西戎之征看好的人并不多,万首辅正是看了稚子懵懂,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是殿下与陛下……这便是最好的选择。”

徐舟抬眸,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肃,“他不会输。”

韩郴看向她,面色也愈发坚定,“我也相信,殿下绝不会输。”

“可如今之计是绝对不能让他们联合。”徐舟扯着手帕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椅子上。

裴熙将一切交托与她,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她看向韩郴,“韩卿,殿下常说你聪明绝顶,你有何良策?”

韩郴看向虚空,良久道:“二殿下倒底年过十五,也没几年好控制了,他们若真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看向徐舟,“太子殿下的骨血,不才是真正的稚子吗,且尚有一争。”

他视线移向徐舟腹部,徐舟下意识挡住,“我没有孩子。”

“没有也得有。”

……

翌日,太医院为太子妃诊脉,诊出太子妃已有三月身孕,一时之间后宫哗然。

皇上与太子西征之后,后宫一直处于某种低迷的气氛之中,如今恰闻太子妃有孕就忽然好似凭空出现了希望,整个后宫都活泛了起来。

太子的孩子,若是长子,那便是太孙啊。

自从这个消息传出,皇后与万淮之间良好的进度忽然被按了暂停键,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东宫,按耐不动。

徐舟看着万家女眷的拜帖忍不住嘲讽。

“今早刚得的消息下午就送来拜帖,这是多迫不及待打听虚实。”

“事关大梁社稷,万氏荣光,当然马虎不得。”韩郴恰到好处得微讽让徐舟忍不住笑出声。

“就他们这两颗葱,真以为能翻了天?”徐舟将拜帖丢到一旁,“本宫应了,三日后东宫设宴,邀请全京城女眷参宴。”

就一个人,多没意思啊,要看就一起看嘛。

·

三日后

徐舟特意将宴设在后院花园内,美名其曰:春日宴。

这帖子一发出去,果然那几个监国大臣家的女眷一个不落的都来了,后头陆续来的是一些文官女眷,亦或者在外征战得武将内眷,而徐舟双手放在身前,隐约能看出一副护身之态,一些生过孩子得夫人一看便知,这模样大概是真的有了。

徐舟站了一会儿便坐到椅子上被伺候着端茶送水,一旁得晗铃担忧道:

“娘娘可要担这点小殿下,万不可受累了,这些事奴婢来做就可以了,娘娘要不先去歇息,这开宴还有好一会儿呢。”

徐舟笑着摇头道,“无事,东宫设的宴哪有主人不在的道理,这孩子也没让我受累,你又杞人忧天了。”

一旁路过的夫人们对视一眼,心想太子妃这一胎看起来稳的很,想来能生下来的。

确定这事八九不离十后,众人言笑晏晏,席间气氛和谐非常,直至宴罢才离去,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还有夫人恳求徐舟来月再设一宴,徐舟含笑婉拒。

这是还想打探她真假。

徐舟心中隐含怒气,却被她压下。

常言道:游龙搁浅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还没落平阳呢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她缓缓抚上腹部,神色不明。

那日她与韩郴已经做好了假孕计划,却没想到……

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

·

后宫·坤宁宫

——噼里啪啦!

坤宁宫的皇宫已经砸了好几天的东西,自从东宫设宴以后,她的计划已经寸步难进,首当其冲的便是万淮那老东西!

墙头草!

迟早刮了他的皮!

“娘娘,二殿下来了。”婢女紧着胆子小心翼翼道。

皇后扫了一眼地上的破碎瓷片,冷声道,“收拾了。”

说完露出一抹和蔼笑意走向外殿。

裴桓近几日常常听闻母亲与太子妃之间似乎多有磨擦,他是知道母亲不忿掌管后宫大权落于太子妃之手的,可如今太子妃有孕,她怎么能趁人之危呢?

“母后!”

裴桓走向皇后,满脸不提倡,“大嫂如今有孕,你怎么能在这时候夺权呢!”

皇后表情一顿直直看向儿子,“……谁告诉你的。”

夺权之事她尚且无把握,自然不能将儿子拉下水,虽然这不拉也被拉了。

裴桓哼哼唧唧,“皇兄临行前托我照顾大嫂,您不能在我照顾大嫂的时候夺她管理后宫之权,不然皇兄回来会不开心的!”

皇后松了口气,却又憋了一口气,“你就向着你大嫂不向着你母后?!”

裴桓表情为难,他不过是不想辜负皇兄嘱托,为什么母后就一副他不向着她的模样,他没有啊!更何况这只是他大嫂又不是他媳妇,他已经很客观了好嘛!

“……我没有。”裴桓委委屈屈,“您不能等大嫂生完我侄儿再夺吗?你这趁人之危实乃小人之举,不行的!”

皇后:拳头硬了

她神色明明灭灭的看向幼子,最终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

“滚!”

裴桓连滚带爬的被赶出了坤宁宫。

·

这一等便又是三月,徐舟已经显怀,而前线战事愈发焦灼,梁军隐有败退之相,裴熙八百里加急送了信,信中先是表达了自己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之情,随后叮嘱徐舟注意身子,不重要的事可以交给旁人做,最主要护好自己,而信的最后却是怀念两人初遇情形,回想不由发笑,还给孩子留了名字,全然一副嘱托之态,徐舟阅后心情良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此时前线君主大约已经受了伤,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死死瞒着,而太子俨然心中亦不安。

他怕自己回不来,所以把一切后事都安排好了,甚至连徐舟离宫之事都安排妥当。

若陛下与太子战死,作为先太子遗孀孤儿寡母,在新的君王临位后将生死难测。

他不是不相信裴桓,他是不相信皇后。

皇后不会放过徐舟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