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时下大魏依然重嫡轻庶,嫡出的子嗣无论如何都比庶出高贵,庶出的儿子即便比嫡出的儿子更有出息更有天赋, 但大多人家依然看重的是嫡子,除非有些人家没有嫡子才会退而求其次培养庶子。

而就算是培养庶子也会把其更名到嫡母名下, 不管如何都要有个嫡出的名头。

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直接在众多学子面前将赵郁身份揭穿的人用心多险恶。

果然, 此人话音一落, 在场众人哗然, 大家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声音都不大, 但言语讨论之间俨然都在讨论一个庶子考了县试第一的事是多么奇怪和复杂。

“我当以为这赵郁是何方神圣,原来只是个庶子。”

这句话几乎是大部分学子心里的想法,而有些心高气傲的察觉自己考的名次还不如一个庶子后, 心中越发不开心了,言语之间多有诋毁之意。

槐舟眼睛看得清楚,耳朵听得更清楚, 于是就更加生气了, 她骂骂咧咧, “庶出又怎样, 还不是考的比你们好,你们这群井底之蛙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赵郁多厉害, 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是大魏的肱骨之臣!我呸!如此眼高手低也难怪考不出来!”

槐舟说的一点儿也不客气, 可惜她说的话再多那些学子也听不到,而唯一能听到的赵郁却被她毫无保留话弄得不得不举手扶额。

这也太夸张了……

而最初说赵郁庶出, 还隐隐暗喻他作弊的考生此刻大言不惭的在人群中说着赵郁的出生是多么多么卑微, 他这个人是多么多么差劲, 那些心里阴暗妒忌赵郁考第一的人便应和这他的话,恨不得把赵郁拉下第一好让自己上去当当这案首来,更有甚者言语之间还要找考官检举赵郁作弊。

“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坏!”

骂完的槐舟终于回过神,她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人这么诋毁赵郁,赵郁又没有招他惹他,何必作出这么有辱斯文的事来。

赵郁:“是我那嫡出的弟弟,他向来看我不顺眼的。”

那头都讨论的热火朝天了,这头赵郁还一点儿都不着急,他自知自己行的端坐的正,考试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考出来的,这群人也不过跳梁小丑,而真正胸有鸿鹄之志的人都不屑于掺和进来。

槐舟听了恍然大悟,然而那些人讨论的实在难听,庶子加上作弊对于赵郁来说是一件并不小的事,若不及时处理恐怕真的会影响的赵郁的功名。

等那头越讨论越激动都准备一群人去找县衙告状时,赵郁才缓缓起身走向人群。

“各位,在下就是赵郁。”

明明是处在风暴中心的人却一点儿也不焦急作态,反而相当游刃有余。

那些原本在激烈讨论这赵郁的学子乍看正主出场,又回忆起刚刚自己说的那些恶毒话,便不由自主的臊面,皆不动声色目光躲闪的闭了嘴,原本是一时义愤填膺,等冷静下来又觉得有辱斯文,更何况还被正主逮到就更加心虚了。

而最先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赵郁那嫡出的弟弟,赵诚。

赵诚死死瞪着赵郁,他已经半年有余没见赵郁了,这几个月听下人讲那一对母子在长水村过的十分不好,甚至家中还需要赵郁去誊抄书卷赚取家用,一个读书人走到了自己抄书赚钱的地步,可见的生活十分窘迫了。

而他知道赵郁过的不好便心里十分宽慰,准备县试的这几个月也越发认真,只想着在县试上考过赵郁,好好羞辱他一顿。

一个庶子,永远也不可能比得过他这个嫡子。

然而等他信心满满的看榜单时却愕然发现从小被自己欺负看不起的赵郁居然在县试上夺得了案首!

这对一向得意自己比赵郁好的赵诚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一个庶子,考第一,一定是作弊!

他要告发赵郁作弊!要县令夺了赵郁的功名,让他这辈子都不能科举!

赵诚咬牙切齿的看着半年多没见居然变化如此之大的赵郁,“你在家时就样样不如我,夫子都说你没有科举的天赋,这县试怎么就考了第一,你还敢说你没有作弊!?”

听这话不光槐舟气笑了,赵郁都忍不住心中冷笑,他毫不避讳赵诚的恶意,面上却作包容之态,举手对周围的学子们作揖,一副充满歉意的模样:

“家弟顽皮,向来不喜于我,在家中便事事爱与我比,如今我奉母亲之命带小娘独居长水村,本以为能不惹他的眼,竟没想到如今再见竟依然厌恶于我而作出此等有辱家门之事,各位只当家弟童言无忌,莫要当真了。”

赵郁态度十分自谦,那些本来就臊面的学子自然忙不从顺着台阶下,一点儿也没有之前指责赵郁那一副讨厌的模样。

他这话处处在为赵诚辩驳,一副长兄如父的模样,在场的人暗自对比赵郁与赵诚,却发现作为庶出的赵郁做事进退有度不谦不卑十分有读书人的风骨,而那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赵郁的赵诚就不太好了。

更过分的是他兄长处处在努力维护他的名声,可这做弟弟的却不光不领情,还死死瞪着赵郁,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

赵诚真的要厌恶死赵郁了,这赵郁如斯不要脸,还对着所有人说他童言无忌,岂不就在说他是小孩,他都已经考取童生了,已然算是个读书人了,怎么就还是小孩了!

更可恶的是赵郁状似处处维护他,可他那副虚伪的模样真的处处恶心,谁是他弟弟,他哪里配当他的兄长!

“你,你……”

赵诚指着赵郁想要说什么,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身旁原先还叫嚣着和他一起告发赵郁作弊的学子一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模样指责道:

“你毫无缘由的指责你兄长作弊,若你兄长真的计较起来去衙门对峙你可还要名声?本就是同家兄弟何必处处不饶人,你兄长心胸宽广没有同你计较还维护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何必大庭广众之下作出这等丢面的样子,实在不耻与你为伍!”

说罢便一副‘你好没良心’的样子一脸不赞同的看这赵诚。

赵诚心头一哽,看了看这个墙头草,又看了看一脸‘长兄如父’般包容自己的赵郁,双手紧握拳头,他心里恨极,却知道这学子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若真的闹到衙门对他来说必然没什么好处不说,说不定还会影响日后科举之路,而他赵诚自然不能因此因小失大。

心里有了计较,但还是好恨的赵郁硬生生对着赵郁扯出一抹笑来。

“那‘弟弟’真是多谢‘兄长’维护之情了。”

他说的咬牙切齿,话音一落就头也不回的跑了,一副十分叛逆的不想见哥哥的模样让在场学子不禁摇了摇头,顺便还同情的看向赵郁。

“赵兄有这样的弟弟实在是……”

他们话音未尽,但显然觉得赵郁有个这么叛逆的弟弟实在可怜的很,明明是一家兄弟却不光不懂得维护同门之情,还处处拆兄长的台,一点儿格局都没有。

这样的人必然小肚鸡肠的很,日后可得避着他点儿。

这是在场大多数学子的心声。

其实大多数人心里对于赵郁庶出的身份都有所芥蒂,但文人注重风骨名声,即便心中有所芥蒂也不会直直白白的像赵诚这样说出来,落个歧视庶子的名声不说,还平白落人口舌。

虽然歧视庶子是常态,但心里想和真的说毕竟是两码事,谁也不想被别人说自己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槐舟看得目瞪口呆,最终还是忍不住向赵郁竖起一个大大的大拇指。

这招真的很绝。

不光维护了自己,还能传出心胸宽广的做事顾全大局的名声,最主要的是还暗暗踩了赵诚,真是坏的很,偏偏赵郁笑得光风霁月,和众考生相谈甚欢,大家因此越发能察觉的两兄弟的差距来,就更愿意和赵郁交往了,与这样心胸宽广的人交往,心里也舒服。

庶出又能怎么样,人家有本事啊。

而那些察觉到赵郁这段话带来的意思的人也并不会讨厌赵郁,反而觉得此人事故圆滑,做事游刃有余光明磊落,一看就和旁的迂腐书生不一样,是内有乾坤,便心中升起了结交之意。

一个手持折扇十足风流模样的学子走向赵郁作拜,赵郁回拜,那人也不迂回,而是相当爽朗的大笑几声,道:

“在下永宁县池安,见赵兄一见如故,赵兄可愿与我等举子去茶楼喝壶热茶?”

赵郁抬头看到了这个名叫池安的人身后两个人,那两人言笑晏晏眼目清明,隐见风骨,便是一副风流姿态的池安也双目澄澈,毫无秽浊之气,可见是个真正心思澄明的读书人。

赵郁笑着点头。

“善。”

四人一同前往茶楼,那池安是本次县试第二名,而剩下俩人亦在前五之列,可见都是一群能认真读书的人,而赵郁与这三人相谈甚欢,等茶局结束已然池兄、孟兄、王兄的互相称兄道弟了。

槐舟原本也跟在赵郁进了酒楼,在一旁看着四人喝着茶讨论府试之事,后来聊着聊着又聊到府试之后有文会,想要邀请赵郁参加。

文会这玩意,必然是要作诗的,赵郁一听嘴角的笑容微不可察的僵了僵,槐舟在一旁看得分明,本来无聊的开始打哈欠,这一见就控制不住咯咯咯乐了。

“赵案首虽内有乾坤,但——不会写诗啊!”

槐舟促狭的声音让赵郁忍不住面露无奈,他婉言推拒了几次,可奈何池安热情的非要拉着赵郁去,赵郁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应下府试之后的文会之约。

四人作别之后,赵郁回家的路上还时不时叹口气,想到自己糟糕的诗文,总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立起来的人设摇摇欲坠,说不定等文会一过整个永宁县的举子都会知道本次县试的案首赵郁不会作诗的丑闻了。

槐舟原本飘在赵郁身旁,见他时不时叹一口气的可怜模样,心里也开始同情起来了。

“要实在不行,你就别去了呗。”

赵郁无奈的看了槐舟一眼,“我既已经答应哪能说不去就不去。”

说罢看着槐舟也跟着也愁眉苦脸的模样,便觉得好笑,于是反过来安慰她。

“不必这么担忧我,我便是诗才不行,但勉强也能作几首中规中矩的诗来,大不了大家也只会说我写诗一般而已,人无完人,世上总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

他看的开,写不出诗就写不出呗,怎么滴还能靠写诗治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