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强肯定不记得范复粹,那怕是有陈长庚的提醒——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印象。

现在他还没等他从崇祯的操作中回过神来,就被范复粹的操作雷的懵了圈。

他们当真是君臣啊!

真以为自己不会过河?

范复粹一到清河就下令撤出黄河北岸守军的举动,完全出乎朱国强的意料,这是什么操作?

他就不怕自己杀过黄河吗?

就在朱国强盯着对岸已经敞开的大门时,实在是摸不着崇祯、范复粹这对君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突如其来的禀报更是把他雷的外焦里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范复粹来了!

只身一人过河来了,也不是只身一人,身边还有一仆人,可,这着实让朱国强惊诧不已,这人未免也太大胆了。

“世子爷,当年范复粹丁忧返乡时,曾途径济南,在王府里逗留时,曾指点过您文章,与世子爷也算是有半师之情。”

作为二十几年的老长吏,陈长庚对王府里的事情,自然了若指掌,当然也知道范复粹与王府的旧情。

“长吏,搁官场上这半师之情算不了什么,搁沙场上,更是毛都算不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话糙理不糙,尽管知道那点情谊算不了什么,但是朱国强也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范复粹压根就不想打!

估且不问他有没有军事才能,他既然下令兵马回营,而且又只身过江,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不想打!他想谈!

范复粹确实想谈!

他想谈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他相信朱慈颖绝不会反,更重要的原因是,朝廷没钱了!

其实朝廷一直都没有钱。只不过现在更困难一些,但是真正的苦日子还在后面。

毕竟现在南京让眼前的这位德世子给占了。他不仅占了南京,而且还掌握了扬州。

只要他愿意,今年南直隶就不可能有一文钱的税银解到北京,甚至于就连江南的漕粮也无法起运——杭州正好卡住了大运河!

这对于本身就穷困莫名的大明朝廷来说,自然是再致命不过的打击。

从崇祯元年进京,期间虽说巡按江西,陕西两地,但是回京后先进大理寺,后直接升任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已大理寺之职代理刑部,进入内阁,可以说是大明朝罕见的提拔。也正因如此,对今上他一直怀有极深的感情,这也是他主动请旨督师的原因。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逼反朱慈颖,朝廷恐怕连三个月都支撑不住,现在的情况是朱慈颖占着南京、据着扬州,死死卡住了朝廷的命门!

漕粮断绝、饷税断绝,还怎么打?

甚至于,通过私下的几次试探,他相信陛下也知道眼下的困境,但他在硬撑着。可这些事情,不是硬撑的啊,朱慈颖再怎么着也是宗室,虽说行事偏激,可大抵上还是在框子里的啊!

当然,打从朱慈颖在黄河岸边止兵不前后,范复粹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不想反!

同样也在等待着朝廷做出选择,到底是逼反他。还是做出其他的选择?

逼反他对于大明而言,没有丝毫的好处。

好吧!

既然众人皆醉,那就由范某人出面吧!

于是乎这才有了范复粹的主动请旨督师,当然,那篇《讨建奴檄》也让他明白了德世子的初心。

宗室清贵,身份超然,按道理即便是一品大员也得向宗室行礼,可实际上那都是旧黄历了,搁现在就是“封国”知府拜见,也是平礼相见。但今日亦非往日,尽管范复粹贵为辅臣,可也是他主动行礼,而朱国强只是淡淡的说了声“范先生是我大明辅臣,一路辛苦,不必拘礼,请坐。”

如此就算是见了礼。

“谢世子赐坐。”

看吧,按礼辅臣在世子面前也没有坐的份,不像现在,一个知府就敢于王爷平起平坐,说白了,都是替皇帝弹压宗室。宗室不贵,皇家又能贵到那去?

坐下后,范复粹也没有和德世子套近乎,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下臣昨夜诵读《讨建奴檄》,此文笔力雄肆,鼓舞人心,其作用当不亚于一支千人劲旅。但愿辽东之地,凭此一纸檄文而定。”

对此朱国强自然点头表示赞同。

“倘能真如范先生所言,则实为国家之福,万民之幸了。”

看着十几年未见的德世子,范复粹很难相信,当年那个喜好山水书画德世子,居然长成了杀伐似二祖的性格,感叹之间,他不露声色的摸着胡须,正色说道。

“大军出师,颁发讨伐檄文,以振人心而作士气,自古为统帅所重。故当年汤王伐桀,有《汤誓》传世,武王伐纣,先作《泰誓》,后作《牧誓》。征讨有罪,恭行天罚。徐敬业起兵伐武媚,骆宾王为其作《讨武氏檄》,一代名文由此千古传诵。世子爷出师伐虏,亦将永载史册,《讨建奴檄》一文配上此次出师,自发布之日起,便已传遍南北两岸千家万户,日后也定当如《讨武氏檄》一样流传下去。但可惜的是以今日之处境,世子爷恐怕是有志而不能展吧!”

这个马屁拍的朱国强自己都有些脸红,毕竟这篇文章基本上是他半抄半改过来的。

当然尴尬之余,同样也注意到他最后的那句话,于是便皱了皱眉头。

见德世子眉头微皱,范复粹心知自己已经经说到他的心底,便继续说道。

“所以,老朽抵达清河后,才下令各营兵马回营,让出北岸,给世子爷让出北上击虏的去路!”

什么!

朱国强的心里吃了一惊,坐在一旁的陈长庚等人也感到意外。范复粹的这几句话,如同石破天惊般震动了屋内众人。朱国强坐在椅子上,睁大眼睛,想将眼前这位阁老看个清楚,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震惊之余,朱国强微笑着说道。

“阁老让路予我,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其实他心里更想问的是——你就不怕我去清君侧吗?

现在这么大么,大量的把路给让了出来。难不成真的想要投奔我?就是说当年咱们之间的交情有那么深?

“陛下怪罪?”

范复粹先是哈哈大笑,然后又沉声说道。

“东虏暴虐,行同禽兽,所过之处,杀戮劫掳,无恶不做!据我辽东,尽戮辽东之民,侥幸不死者,亦为奴为婢,受尽欺凌,剃发易服,变我衣冠,辽东遍地腥膻!东虏屡屡入寇,糜烂畿辅,老弱杀尽,丁壮为奴,丁女为婢,接连数次入关,糜烂畿辅于前,杀掳南直于后,杀我百姓岂止千万!毁我宗祠寺庙何止千百!如此,但凡稍有血性之男儿,又岂能坐视?世子爷身为高皇之后,自然不会坐视如此夷狄禽兽暴虐,世子爷领兵抗击鞑虏,保卫家国,陛下又怎么可能会怪罪呢?”

怎么可能怪罪?

他崇祯的肚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豁达了?

他要是个豁达大度的皇帝,估计大明的天下都不至于到这个份上!

现在范复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崇祯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不对啊,按历史上的说法,那位可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这样的人在路又怎么可能会变得那么快?

想到这朱国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对于崇祯的态度他确实是深表怀疑呀。

见状范复粹心知德世子的心里必定有些疑惑,便说道:

“还请世子爷屏退左右,范某尚有几句话要与世子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