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一听李郡守的口风,赵虞大致就猜到后续了。

但遗憾的是,他的手臂此刻被李郡守牢牢抓着,他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竟是挣脱不出,只能带着一脸尴尬的笑容,任由李郡守领着他走入了主屋。

“请两位夫人来。”

“是,老爷。”

被嘱咐的家仆匆匆走入内室禀告去了。

片刻后,李郡守的正室夫人王氏与侧室蔡氏便联袂而来。

赵虞对这两位并不陌生,见到便立刻行礼,只不过他此刻仍被李郡守抓着手臂,因此行礼时看起来有些别扭:“周虎拜见两位夫人。”

“周都尉免礼。”

王氏笑容可掬地虚抬了一下手,旋即目光便落在李郡守抓着赵虞手臂的那只手上,眼眸中微微闪过几丝异色。

从旁,蔡氏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惊讶地看着赵虞。

就在这时,李郡守笑着对他两位夫人道:“今日我留居正在咱们这用饭,你二人吩咐下人准备去吧,另外再将女儿唤来,她不是一向仰慕居正么?”

说着,他朝着王氏与蔡氏眨了几下眼睛。

王氏顿时会意,当即迎合着李郡守的意思说道:“可不是么?嫣儿一直念叨着想见见周都尉呢。”

说罢,她转身拍了拍蔡氏的手背,轻声提醒了一句:“妹妹?”

正在打量赵虞的蔡氏这才回过神来来,在略一犹豫后,点点头道:“……我这就去。”

稍后,蔡氏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名看似十六、七岁的少女。

只见这名少女穿着绣有花骨朵的上裳与浅绿的下裙,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长垂,初见就给人一种活力的感觉。

再细看,此女肤如羊脂、唇红齿白,可惜微垂着头,小步跟在蔡氏身后,看不真切神色,但着实十分端庄,一看就知道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

『此女便是李郡守的女儿李嫣么?』

赵虞心下暗暗想道。

他在颍川郡当了两年余的都尉,自然而然也知道李郡守除了有个儿子外,还有一个女儿,名叫李嫣。

按理来说,女儿家的名字绝不会随意地泄漏,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李郡守的这名女儿,那可是郡守府、都尉署中长久不衰的话题了,二署的官员都很好奇,好奇李郡守会如何安排他这个已经到了嫁人年纪的女儿。

甚至于,这些官员还盼望着自己会被李郡守看中。

说起来,就连赵虞也被人开过这类的玩笑,只不过出于某些原因,赵虞本人倒没有这个想法。

“父亲。”

女儿走到父亲身前,朝着父亲盈盈一礼,那声音恍如黄莺,十分清脆。

李郡守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提醒道:“女儿,这便是你一直想见的我颍川都尉周虎。……居正,她便是小女。”

话音刚落,便见李嫣看起头来,用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赵虞,坐落大方地行礼道:“见过周都尉。”

不得不说,饶是赵虞对李郡守的女儿并没有什么兴趣,看到此女亦不由得眼睛一亮。

还别说,李郡守虽然上了年纪,但观他长相就知道,这位郡守大人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位俊朗公子,而作为李郡守的女儿,这李嫣长得确实美丽动人,姿色犹要在那个蠢公主之上,哪怕与静女相比恐怕也不逊色几分,堪称春兰秋菊、不相上下。

不过相比较她的姿色,她那镇定、大方的气度,愈发让赵虞欣赏——看得出来,此女并非是那种动不动就脸红害羞的柔弱女子,她是那种看上去很英气、很自信的女子。

当然,考虑到李嫣乃郡守之女,倒也不奇怪。

由于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女子,赵虞索性低头抱拳,行了一礼。

而此时,李郡守便开始称赞自家女儿:“居正,我这女儿,素来聪颖,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精通琴棋书画……”

“父亲。”可能是父亲夸地狠了,李嫣面颊上浮现两团红晕,笑容亦变得尴尬起来。

赵虞也有些尴尬,唯有点头连连称是。

除了‘是’,他还能说什么呢?

片刻后,众人来到了偏屋,李郡守独坐在了主位,赵虞坐在靠东的座椅上,他对面就坐着王氏、蔡氏以及李郡守的女儿李嫣。

不得不说,被王氏与蔡氏两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饶是赵虞亦感觉浑身不自在。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就连初次见面的李嫣,亦大胆、或者说大方地看着他,哪怕有一次与赵虞的目光撞上,她也不会害羞地转移视线,而是略带尴尬地报以笑容。

该说不愧是郡守之女么?光这份气度,就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

“居正,若我没记错的话,朝廷这次封你为‘虎威将军’,对吧?”坐在上位的李郡守开口道。

“是的,大人。”赵虞点点头。

李郡守点点头,捋着胡须又笑着说道:“列将封号,只是虚衔,不过却是升任的必经之路,以你的能力与人脉,不出五年,你便可与章叔仁、韩季勇、王尚德平起平坐,到时候你就真正是‘五虎’的‘第六虎’了。”

他口中的列将,便是泛指杂号将军。

“卑职与章将军、韩将军还差得远呢。”赵虞谦逊说道。

“也不尽然。”

李郡守笑笑说道:“章靖、韩晫,虽有盛名于天下,但我思忖居正你并不逊色他俩,否则陈太师岂能那般看重你,收你为义子?”

其实他这番话,主要是说给他两位夫人以及他女儿李嫣听的,后面那句还是说给赵虞听的:“……不过这段时间,你仍要谨言慎行,莫要给朝廷留下不好的印象。”

“是,大人。”赵虞再次点了点头。

聊了片刻后,李郡守便转而问到了赵虞此番出征剿贼的经历。

他笑着说道:“据我所知,你此次出征,兵不血刃便收复了数座城池……”

赵虞大概能猜到李郡守为何这么说,闻言连忙说道:“大人误会了,那些贼子并非惧我,而是畏惧‘五虎’……他们或是将我误会成了‘五虎’,这才仓皇逃窜。”

李郡守笑着说道:“年轻人谦逊些确实不会有错,但妄自菲薄可不好。……你在山阳的那一仗,打得十分出色,干净利落地击溃了那刘辟的贼军不说,还将此人诛于战场,狠狠挫败了几郡贼军的气焰,朝廷也有提及,很是赞赏。”

瞥了一眼斜对面那位看着他的李郡守女儿,赵虞谦逊说道:“皆赖麾下将士用命,卑职不敢居功。”

李郡守可猜不到赵虞那点心思,以为他只是表现谦逊,闻言哈哈大笑。

几人聊了一阵子,基本上就是李郡守发问,赵虞回答,而王氏、蔡氏以及李嫣,则静静在旁倾听,同时仔细观察赵虞的神色——虽说赵虞脸上带着半块面具,但下半张脸还是露在外头,自然也能瞧出几分端倪来。

不多时,待府上的庖厨准备好了酒菜。

今日李郡守只请了赵虞一人,其余皆是他的家人,因此也算是家宴。

既是家宴,自然不是独坐,而是一群人围坐在桌旁共同用饭——若非上规格的宴席,一般这才是常态。

待坐上主位后,李郡守朝赵虞招了招手,示意赵虞坐在他的左手旁。

这左手席位,既是客座、也是贵座,要么是受重视的家族子弟——比如儿子什么的,要么就是客人,虽然赵虞也算是客人,但观李郡守的态度,显然不止是将他视为客人那么简单。

而王氏、蔡氏、李嫣,则在李郡守的右手边,按顺序就坐。

这就意味着,赵虞与李嫣刚好坐在正对面。

赵虞疑神疑鬼地怀疑,这可能是李郡守故意安排的,因为她女儿一个劲地盯着他瞧。

吃酒用饭期间,李郡守询问了赵虞一些个人的事,比如故乡在何处,祖上又居住在何处等等。

其实这些,赵虞在当初取代曹索成为颍川都尉的那会儿,就已经向郡守府内的官员备案过了,还留下了相关的档案——当时为了编造出身,不露破绽,他可是费了不少心呢。

而此刻李郡守问起,显然不是他老糊涂遗忘了,或者说从未看过赵虞的籍档,应该只是为了表示亲近。

这不,李郡守甚至还亲自给赵虞倒酒。

说实话,赵虞在颍川郡当了两年余的都尉,从未与李郡守一起吃酒用饭,更别说李郡守亲自给他倒酒。

他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李郡守却笑道:“这次我给你斟酒,下次你给我斟酒。”

下次……什么时候?

是成为翁婿的时候么?

赵虞感觉李郡守这话颇有深意。

总而言之,这顿饭吃得赵虞浑身不自在,不自在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在邺城侯府上。

于是乎,待好不容易熬过了这顿饭,他赶忙告辞。

李郡守是体面人,虽然有心将眼前这位能干的属下招为女婿,但也不会在女儿首次露面时就提及,因此,他也不做挽留,只是与赵虞约定,请赵虞过几日再来他府上用饭。

赵虞无可奈何,只有答应。

片刻后,赵虞在郡守府的前府找到了正与几名官吏扯皮闲聊的何顺。

“周都尉。”

“几位。”

与那几名官员见过礼,那几人识趣地离开了。

此时,赵虞看了看左右,问何顺道:“牛大哥呢?”

“老大听说李郡守留都尉用饭,他酒瘾也上来了,就跑回府上吃酒去了……”

何顺耸耸肩,旋即有些奇怪地询问赵虞:“卑职观都尉心绪不宁啊……莫非与李郡守争吵了?”

“更糟。”赵虞瞥了几眼何顺身旁的两三名黑虎众,压低声音说道:“李郡守今日唤出他女儿与我见了一面……”

“哦。”

何顺顿时恍然大悟。

的确,这确实比与李郡守争吵还要遭……这话何顺真的说不出口。

李郡守的女儿,郡守之女,光这许昌城,就不知有多少户人家惦记着呢。

不过考虑到他们大首领的情况,这倒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前面还笑称人邺城侯夫人精明呢。』

带着何顺几人走出了郡守府,赵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府邸,心下暗暗吐槽。

尽管今日李郡守什么都没有提及,但他表现地那么明显,赵虞若还瞧不出来,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不妙啊……”

扫了几眼郡守府的府门内,赵虞暗暗嘀咕。

平心而论,他并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李郡守有意将其女儿许配给他,若无特殊情况,他也乐得答应,毕竟那李嫣确实是一个美人,并且端庄大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问题是,他身上一堆秘密,哪敢轻易就收个枕边人。

那李嫣的情况,与馨宫女完全不同,馨宫女当年险些就被杖毙在王宫内,她对王宫、甚至对晋国都没有什么好感,况且身世也普通,就算得知了赵虞的秘密,相信她最终也会站到赵虞身后。

可那李嫣,她可是李郡守的女儿,而李郡守则是晋国忠心耿耿的臣子,她岂会默许自己丈夫图谋推翻朝廷?

倘若回头她得知了秘密,立刻告诉她父亲,那赵虞可真的是要死在女人手上了。

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或许那李嫣下嫁他赵虞后,也有可能帮着他隐瞒,甚至为他出谋划策,但这可能性……赵虞实在不敢去赌。

『得想个法子推了这件事。』

伸手接过何顺递来的缰绳,赵虞翻身上了马,带着何顺几人缓缓朝自家府邸而去。

一刻时后,赵虞一行人便回到都尉周府。

当他下马后将缰绳递给前来相迎的下仆时,那名下仆向他禀报了一些事。

“方才,褚上部都尉领着廖广、田钦、周贡那几位来到了府上,夫人吩咐庖厨准备酒菜好生招待,眼下诸人都在前院主屋的偏房内喝酒作乐。”

“哦。”

赵虞点点头,又问道:“公主与夫人各在何处?”

那名家仆回答道:“公主搬入了东边的小园里,夫人也吩咐庖厨为公主准备了饭菜。夫人应该在后府……”

“唔。”

赵虞点点头,带着何顺几人走入府内,走向前院主屋。

还没进屋,赵虞就听到了牛横那大嗓门的笑声,似乎正在与人斗酒。

“作为护卫,居然丢下要护卫的人跑了,真的是……”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

虽然发着这样的牢骚,不过他心中倒不生气,毕竟他也不是真的将牛横视为护卫,他将牛横留在身边,主要还是因为牛横不适合统领一方,因此他索性带着牛横四处吃吃喝喝作为补偿,偶尔让牛横充当一下护卫。

否则他的护卫长,也不会是何顺了。

从旁,何顺嘿嘿笑道:“都尉若是生气,不妨给老大安排一门婚事,找个厉害的女人管着她……”

赵虞惊愕地看了一眼何顺:“……管用么?”

何顺轻笑道:“老大是绝对不屑于对妇人动手的,只要那女子够硬气,到最后老大除了生闷气,毫无办法。”

赵虞似笑非笑地说道:“何顺,看不出来,你挺心狠啊……”

何顺笑了下说道:“我也是为老大好,若叫他再这么一直喝下去,怕是活不过五十岁。”

“呵。”赵虞笑着接茬道:“但若你不让他喝酒,他怕是活不到四十岁。”

二人一边打趣牛横,一边走入了屋内。

来到偏厅内,赵虞当即便看到了屋内的景象,只见大桌上到处都是吃剩的菜盘以及乱丢的骨头,而褚燕、牛横、周贡三人,此刻就**着上身,或站、或一脚踩着凳子站着,举着一坛酒在那咕咚咕咚地斗酒,从他们嘴角流漏出来的酒水,恐怕比他们喝下去的还要多,看得赵虞眼角一阵抽搐——拜托,近两年的酒水价格可不低。

而从旁,廖广、田钦、曹戊、徐牵、韩固、高宁几人也是喝地袒胸露怀,满脸通红,大声呐喊为三人助威。

整个屋内,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本来还想叫你陪他们喝点酒……”赵虞转头看向何顺。

何顺亦是一脸嫌弃:“算了吧,我回头到庖厨弄点吃的得了……”

不得不说,当初在黑虎山做山贼时,何顺亦是一身匪气,但自从当了赵虞的护卫长,他便十分自律的,虽然依旧喜欢喝酒,但却再没有喝醉过,更不会像眼前那几个样子喝地袒胸露怀。

用他的话说,他的身份与眼界已经不同往日了。

相比之下,屋内袒胸露怀的那群人,简直就像是山贼聚会——亏周贡这位前长沙义师的大将,居然也能做到这等地步。

为了尽快融入众人,这位昔日的义师大将真是牺牲不小。

“都尉。”

“都尉。”

“将军。”

许是注意到了赵虞几人,褚燕、曹戊几人纷纷开口问候。

赵虞摆了摆手,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把……”

他本来想说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不必见外,不过看看眼前,他觉得这帮人已经足够‘不见外’了,就把那句又咽了回去。

其实他往这边来,本来也是想陪众将再喝两杯,不过看着这情形,他实在是坐不下去,拍拍牛横的肩膀叮嘱他一句:“代我招待诸人吃好喝好。”

然后他便带着同样没了胃口的何顺离开了。

反倒是屋内那群人兴致不减,赵虞与何顺刚走出屋子,屋内就又传来了斗酒声。

打发何顺几人去庖厨用饭,赵虞径直走向了府内后院,找到了正坐在主屋正堂内等候他归来的静女。

他有意与静女好好商量一下。

相比较那个蠢公主,目前反而是李郡守那边更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