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三月十日,杨定带着王彦,带着赵炳的家仆姚进,一同前往了鲁阳县。

在经过几个时辰的赶路后,他们于当日下午抵达了鲁阳县。

旋即,杨定便吩咐家将魏驰向鲁阳县衙投递了拜帖。

当县衙内的衙役将这份拜帖递呈于鲁阳县令刘緈后,刘緈当即就皱起了眉头:叶县县令杨定此时来拜访他鲁阳县,莫不是为了赵炳之事?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事。

但即便如此,刘緈还是亲自出迎,到县衙口将杨定、王彦一行人请到了廨房。

期间,他一看到王彦,心中就已愈发肯定了,毕竟王彦乃是南阳将军王尚德的族弟,此人亲自随同杨定来到了他鲁阳,可见事情不小,考虑到鲁阳、叶县一带最近没什么事情,要说唯一有什么大事,也就只有某位颍川都尉夺了鲁阳乡侯赵炳两万余亩田地这件事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待众人来到了刘緈的廨房内,在后者的邀请下入座之后,杨定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刘公,听说,周虎来到了贵县?”

“……是。”

刘緈捋着胡须思忖了片刻,旋即生硬地做出了答复。

这个态度,意味着他在这件事上已做出了选择,或者说,选择了站边。

然而杨定此时还未意识到,依旧笑吟吟地问道:“刘公,周虎为何会来贵县?”

刘緈正色回答道:“本县正在修建的璟公渠,遇到了一些阻碍,既然杨县令不愿相助,在下只能请周都尉前来,助我鲁阳与汝阳县周旋……”

“……”

杨定微微皱了皱眉,显然他已从刘緈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意味。

事实上,杨定知道鲁阳县近几年倾尽县力在修建那条璟公渠,并且刘緈此前也向他寻求过帮助,但这件事却让杨定感到颇为棘手。

因为汝阳县的县令王丹,乃是他老师王太师的族人兼门徒,更要紧的是,璟公渠一旦竣工通河,鲁阳县必然会分走一部分汝阳乃至整个汝水诸县的利益,就连杨定也没有把握能否说服王丹那位同门师兄。

再加上去年南阳郡的战事爆发,杨定也没有精力兼顾鲁阳县的事,因此这件事便拖了一阵子。

平心而论,他倒也不是不想帮,毕竟鲁阳、叶县两地自有‘同舟共济’的风情,当初叶县能挡住关朔的进攻,鲁阳县亦是功不可没,因此,杨定原本决定等自己腾出空闲之后,再亲自去一趟汝阳,与同门师兄王丹商议看看,看看是否能协商一个‘既能帮到鲁阳、亦能不损害汝阳利益’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没想到,他这边还没腾出手来,鲁阳县就请来了颍川都尉周虎……

说实话,别说王彦,就连杨定也感觉有点不痛快——莫非相比之下,鲁阳县更愿意亲近那个周虎么?

事实上,这话还真说对了。

“刘公,不知周虎现如今何在?”

忍着心中几分不快,杨定问刘緈道。

刘緈倒也不隐瞒,如实说道:“数日前,周都尉已前往汝阳,帮我鲁阳县说项去了……”

听闻此言,杨定与王彦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俩都不是傻子,一听刘緈的口吻,就知道后者有所仗持,而这个仗持,多半就是来自于最近成为了陈太师义子的那个周虎。

想到这里,杨定也不想再与刘緈扯下去,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与王将军且在贵县驿馆暂时落脚,静待周都尉返回。……有几件事,我二人想与周都尉谈谈。”

从旁,王彦重重哼了一声。

说起来,他自进衙门之后,就没开过口,一个劲地在那冷哼。

片刻后,刘緈亲自将杨定与王彦送出了县衙,看着这一行人乘坐马车离去,这位刘县令的面色亦是阴晴不定。

毕竟他也明白,王彦加杨定,这究竟是怎样一股势力。

而与此同时,王彦与杨定则在城内的驿馆落了脚。

期间,姚进恳请先回乡侯府向自家公子回报,王彦、杨定二人也随便他,毕竟他们二人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帮那赵炳撑腰。

他们真正的来意,是那周虎将手伸过了界,仅此而已。

当日夜里,丁武回到了鲁阳,来到县衙的后衙,与刘緈商谈了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内,丁武向刘緈禀报了汝阳县令王丹已答应继续修筑璟公渠的好消息,同时也从刘緈口中,得知了杨定与王彦前来兴师问罪的事。

看着忧心忡忡的刘緈,丁武笑着说道:“刘公不必担忧,公子如今被陈太师收了义子,更与薛敖、薛将军,河南都尉李蒙等人称兄道弟,我想杨定也奈何不了公子。”

前一阵子丁武参与过南阳郡的战役,与薛敖、李蒙一同镇压叛军,他当然知道‘颍川都尉周虎’与陈太师、与薛敖等‘陈门五虎’的关系。

刘緈摇摇头说道:“如你所言,我不怕杨定、王彦等人对公子不利,就怕陈太师因此对公子有了不好的看法……”

不得不说,他能说出这番话,就证明他根本不了解陈太师。

相比之下,赵虞就不担心陈太师的事,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是为了自己谋利,而是为了公道,那位老大人根本不会理睬他夺了赵炳两万余亩田地的事。

甚至于,赵炳还得庆幸他去年逃回了临漳,未曾撞见陈太师,否则,似他这种欺压良民、威胁县衙的举动,陈太师保准会动用特权削了他的爵位,或许连带着临漳赵氏也要受到牵连。

总之,在丁武的宽慰下,刘緈总算是放下了心。

次日,即三月是十二日,赵虞一行回到了鲁阳县,除了去时通行的人意外,还多了魏普与他几名护卫。

在得知赵虞的到来后,刘緈带着丁武、徐宣,一同将赵虞一行请到廨房。

在廨房内,赵虞将此行前往汝阳的经过,主要是他与汝阳县令王丹的协议,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緈,同时也暗示了魏普已投靠他的事,听得刘緈忍不住频频看向魏普,直到他确认魏普仍不清楚赵虞的真正身份。

魏普是倒没有注意刘緈的目光,悠然自得地笑道:“刘公,日后我商会在贵县的商事,请刘公多多照顾啊。”

“哪里哪里……”

刘緈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虞。

他当然也知道魏普与吕匡的恩怨,本来不想干预其中,但既然这位二公子将魏普带到了他鲁阳,刘緈自然明白其中用意,叫魏氏共济会取代吕氏共济会也没什么。

毕竟在刘緈看来,那两支共济会的事,是这位二公子的‘家事’,既然这位二公子已做出选择,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阻扰。

相比之下,他又另外一桩事要禀告这位二公子:“都尉,昨日上午,叶县的杨县令携王彦将军,一同来到我县衙,询问都尉的去向。下官没有隐瞒,直说都尉为璟公渠一事往汝阳去了。……事后,杨县令与王彦将军便在城内的驿馆住了下来。”

从旁,丁武亦说道:“今早我派人去城内的驿馆打探了一下,除了杨定与王彦以外,赵炳那个小崽子亦住了进来,都尉可要小心了。”

“无妨。”

赵虞无所谓地笑了笑。

话音刚落,廨房外就走入一名衙卒,抱拳禀报道:“刘公,昨日来过的叶县县令杨定,以及那位王将军,在县衙来求见,说是想与周都尉见一面。”

与刘緈、丁武、徐宣三人相视一眼,赵虞笑着说道:“来得好快啊。”

不用于他也知道,杨定肯定是在城内派出了眼线,就等着他在县衙露面。

见刘緈用请示的目光看向自己,赵虞笑着说道:“几位在此与魏会长再谈谈,我去会会他们。”

听闻此言,刘緈与丁武相继站起身来,前者笑着说道:“与魏会长合作一事,有徐县丞负责即可,我与都尉一同前往。”

从旁,丁武亦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这……没必要吧?”赵虞犹豫地看了一眼刘緈与丁武。

要知道,刘緈与丁武不出面还好,一旦他二人出面,就意味着他们选择了站边,万一到时候与王彦、杨定撕破脸皮,鲁阳县的处境就会很不利。

听到赵虞的话,刘緈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不可让我鲁阳占了利益,却让都尉背负了责任。……既然都尉是我鲁阳请来的,我鲁阳自当与都尉站在一边。”

“这是理所当然的。”丁武在旁笑道。

从旁,郡丞徐宣听到这话,笑着对魏普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下官与魏会长换个地方商谈。……魏会长意下如何?”

“好、好。”魏普笑着点头。

平心而论,魏普倒也不想得罪杨定、王彦,但谁让他的死敌吕匡已经傍上了那两位呢?

既然吕匡站在了杨定那边,魏普自然不会再选择杨定。

见此,赵虞唯有耸了耸肩。

事实上,他其实并未想过让鲁阳县选择站边,毕竟鲁阳县隶属于南阳郡,倘若站在他这边,鲁阳县的处境就会很尴尬,考虑到这个县这个赵虞的故乡,他自然不希望鲁阳县为难。

但既然刘緈、丁武已决定将站队一事作为对他的感激,或者对他鲁阳赵氏的感激,赵虞自然也乐见其成,反正如今的他,已有能力保住故乡,倒也不必畏惧杨定、王彦等人。

旋即,徐宣便带着魏普退下了,而静女、碧儿主仆二人,亦在龚角与一名衙内小吏的带领下,暂时到后衙歇息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杨定、王彦一行人后脚便在一名小吏的带领下,来到了廨房。

同行的,还有现任鲁阳乡侯赵炳与姚进等几名家仆。

不晓得是否是找到了靠山,那赵炳今日显得意气奋发,颇有些要让赵虞好看的意思,看得赵虞心下忍不住想笑——你就没注意到,杨定、王彦二人此刻也是绷着脸,一脸严肃之色么?

不错,在见到赵虞时,杨定与王彦皆绷着脸,一脸严肃。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对方不仅仅只是颍川郡的都尉,还是陈太师的义子,论在朝廷的靠山,双方不相上下。

“哟,杨县令、王将军。”坐在客位上,赵虞笑着打了声招呼。

『……』

杨定深深看了一眼赵虞,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周都尉……”

他倒是没想一开始就弄得剑拔弩张,但奈何王彦此时已按捺不住,目视着赵虞不快地质问道:“周虎,你来鲁阳做什么?”

赵虞摊了摊手,笑着说道:“王将军何必明知故问?两位昨日不是来问过刘公了么?”

听闻此言,杨定瞥了一眼刘緈与丁武,见二人坐在各自的位子上不说话,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几分:鲁阳县,怕是已倒向这周虎了。

而此时,王彦沉声喝道:“周虎,这里是南阳郡,不是你颍川郡,并非你可以胡来的地方!”

“胡来?”

赵虞笑着说道:“这可是冤枉了,周某可没有胡来啊。”

“不错。”

刘緈与丁武相继开口附和,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见此,王彦愈发不快,瞪了一眼刘緈与丁武,然而后二者却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自以为找到了帮手的赵炳大叫道:“你夺了我家两万余亩田地,还敢说没有胡来?!”

听闻此言,赵虞沉下脸来,冷冷瞥了一眼赵炳。

虽说对方乃是他的远房堂兄,但不得不说,赵虞十分厌恶这个败坏了他鲁阳赵氏名声的亲戚。

“何顺,把他丢出去。”他淡淡吩咐道。

“是。”

何顺点点头,在赵炳惊呼声中走向前者,但却被杨定的家将魏驰挡住去路。

还不等赵虞开口,牛横便拨开何顺站到了魏驰面前,以他高出魏驰足足一个脑袋的身高,居高临下地瞪着魏驰:“你想做什么,小子?”

“……”

看着这魁梧地简直不像人的牛横,饶是魏驰亦压力剧增,但他依旧挺着胸膛站在牛横面前。

“啪!”

王彦重重一拍扶手,怒声斥道:“周虎,你莫要太过分了!这里是南阳郡!”

话音未落,就听丁武沉声说道:“不!这里是鲁阳县!”

说罢,他站起身来走向赵炳,伸手去抓后者。

魏驰愣了愣,转头看向杨定,却见杨定一阵面色变幻后,微微摇了摇头。

见此,魏驰便退后了两步,任由丁武一把抓住赵炳,在姚进等家仆无所适从的目光中,直接将赵炳丢出了廨房。

从始至终,刘緈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无睹。

“好、好,好一个这里是鲁阳县……”

王彦气得火冒三丈。

在他看来,这周虎不将他放在眼里就算了,这鲁阳县衙居然也不给他面子——你们可知鲁阳县隶属于南阳郡的管辖?

而此时,赵虞这才将目光从丁武身上收回来。

说实话,丁武这个举动,他其实也挺意外的。

当然,意外归意外,既然丁武这么做了,那么他自然要替丁武乃至鲁阳县衙撑腰,他笑着对王彦说道:“王将军莫要动怒,伤了你我的和气就不好了……”

“和气?”王彦气急反笑:“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和气?”

“哦?”赵虞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平淡说道:“既然如此,去年至今年的粮食,麻烦贵郡结一下账吧,我颍川,粮食方面也谈不上余裕啊。”

王彦顿时被堵地说不出话来。

这也难怪,毕竟从去年起,他南阳郡就在颍川郡这边赊下了几十万石粮食的账,虽说这笔粮食主要用来安抚荆楚那边的,但终究是以南阳郡的名义借的——除非日后朝廷出面承担了这笔粮食,否则,这笔粮食南阳郡还是要还给颍川郡的。

毕竟一郡一本账嘛,可不能不清不楚地混淆了。

而更要紧的是,南阳郡迄今为止还在向颍川郡借粮……

“你敢威胁我?”

王彦怒视着赵虞说道:“我不信你敢断了交付我南阳的粮食。”

赵虞闻言轻笑一声。

叫他直接断了交付南阳郡的供粮,他还真不敢,毕竟这不但是陈太师嘱托过的,也是朝廷的命令,赵虞虽然有断粮的权力,但万一因此闹出什么事来,朝廷一定会责问他。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没有别的办法。

他笑着说道:“王将军误会了,周某岂敢断了交付贵郡的供粮?只不过,我颍川郡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白白赊给了贵郡,我郡百姓亦不好交代……民心所向,郡里亦不敢违抗呀,所以说,贵郡还是拿点东西出来,好让我有个交代。”

“……”

王彦微色微变。

民心这玩意,他当然懂,倘若颍川郡全部百姓都站出来抗议,饶是朝廷也得再考虑考虑令颍川郡供粮给南阳郡的这件事。

而民心这玩意,它是可以操纵的。

被县衙与黑虎会共同管辖的昆阳,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我不信你敢这么做。”

王彦沉声说道,尽管他一口咬定,但看得出来,他的语气也有些服软了。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南阳郡因叛军而损失惨重,甚至于,现如今仍有叛军的余党在郡内作乱,保守估计,最起码有两年,南阳郡还得向河南、颍川两郡请求粮食上的帮助,此时与这周虎撕破脸皮,得罪颍川郡,显然是不明智的——天晓得周虎这厮会不会故意给他南阳郡拖后腿。

从旁,杨定默默看着赵虞。

早在几年前,早在这周虎还在昆阳县做山贼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此人非比寻常,因此想要除掉此人,奈何叛军起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原想着等叛军的事情过后再说,却不曾想,这周虎竟在这次叛军事件中扶摇直上,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纵使他借助王太师的权势也难以解决的麻烦。

这让杨定感觉威胁剧增。

现如今有陈太师作为后台的这周虎,还有谁能够替他将其除去?最起码贬了这周虎的官职,将其调往别处?

忽然,一个人的容貌浮现在杨定心底,让杨定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若有选择,其实他不想寻求那个人的帮助,毕竟那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麻烦人物,就连他也感到相当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