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宅与周氏一同用过了早饭,周氏便将神婆的事告诉了赵虞。

“今早你父亲与为娘去看望你的时候,商量着吩咐人到县里寻一名神婆来,替你驱驱邪。”

说着,周氏向儿子解释了一番何谓神婆。

所谓神婆,通俗地解释就是巫婆,一般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女子,相传她们具有非常特殊的力量,可以沟通天地间的神灵,厉害些的甚至能够直接将侵入人体的邪灵驱逐。

这一番解释,赵虞听罢愣了半晌都没能回神。

前世的他,一向贯彻“眼见为实”的信念,除非让他亲眼所见,否则他并不相信这类玄奇的存在,正因为如此,他从不算命问卦、烧香拜佛,唯有的几次跟着去庙里烧香,也仅仅只是作为信仰,或者说是心灵上的藉慰,从未想过有神佛显灵帮他实现什么梦想,毕竟在他心底,他其实并不相信有这类事。

可如今,睡一觉醒来却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年代,这多多少少有些动摇了赵虞以往心中所坚持的唯物论。

或许这世上,果真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

可能是注意到儿子发愣,周氏误会了什么,揉着赵虞的头发宽慰道:“别怕,虍儿,其实你爹还有为娘,并不相信有什么邪灵侵入了你的身体,只是……总之,没事的。”

她这番话,反而让赵虞感觉很尴尬。

仔细想想,他不就是那个侵夺了周氏儿子身体的‘邪灵’么?然而周氏却误将他视为亲生儿子,这让赵虞有种负罪感。

但他又不敢直说。

随后,赵虞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与已收拾好衣物的静女一同返回了东院,回到了他居住的屋子。

他的屋内,内室只有一张床榻,而周氏也显然没有叫人再搬一张床榻来的意思,可能在她看来,静女过不了几年迟早会成为她小儿子的侍妾,提前几年让二人在一张床榻上睡也没什么,反正以赵虞十来岁的年纪,也还不具备欺负女儿家的能力。

但赵虞可不认为,眼瞅着静女脸蛋微红、一声不吭地在铺床,旋即将另外一床被褥抱上床榻,赵虞虽然有心说些什么借以化解此刻屋内的尴尬,但着实没有这个心情。

因为周氏所说的神婆,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在意。

诚然,他前世并不相信这类无法描述的存在,可如今他却不敢如此笃定了。

万一那位请来的神婆,确实拥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一眼看穿他的本质呢?那他……该何去何从?

倘若真的只是被驱逐,被驱逐回他原先的那个世界,其实倒也没什么,毕竟他也并非出于自己的执念才来到这个家中——虽然从此见不到周氏,在他看来确实是一桩颇为遗憾的事。

起点孤儿院这个戏称虽然常常被人取笑、被人诟病,但这样设定,大多数只是为了减少描绘主角前世的亲人——毕竟这些亲人在小说中几乎不占什么比重,没有必要着重描写。

另外就是为了提前避免个别人的挑刺,比如指责主角不孝顺,忘了前世的亲人、没想过回去云云,于是索性就一刀切,免得后患。

因此,赵虞前世也是一个孤儿,是的,他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咳。

正因为前世是没能享受家人亲情的孤儿,赵虞并不排斥周氏这位突然出现的母亲。

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在意吧,毕竟他前世,可没有享受过母亲用脸磨蹭他脸颊的那种对儿子的亲昵与宠溺,倘若真的被那名请来的神婆看出了底细……

莫名地,赵虞心中有些烦躁,也没有心情关注静女趴在床榻上整理被褥,径直走向屋外,希望屋外的清新空气能够缓解他心中的烦躁。

而当他走向屋外时,他忽然又看到了摆在壁案上的那一尊玉石雕兽。

哦,对了,关于这一尊玉石雕兽,昨日周氏便已告诉了赵虞。

这是一头名为驺虞的善良神兽,狮首虎躯、白毛黑纹,而与狻猊、穷奇、白虎等其他一些虎类神兽或凶兽有所不同的是,驺虞据说生性善良,连青草都不忍心践踏,就连果腹也只吃自然死亡的生物,总之,这头不杀生的神兽,可谓是非常善良而仁慈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赵虞年幼时,周氏特地托人请来这尊驺虞的神像,希望这尊名为驺虞的神兽,能够庇护她年幼的儿子,毕竟据当年那名老方士所言,赵虞十岁前后会一场大劫,迈不过这个坎便会不幸夭折,因此周氏格外上心。

而赵虞名字中的这个虞,取的便是驺虞的虞。

因此简单地说,神兽驺虞就好比是赵虞的守护神——当然了,这只是周氏的一厢情愿,倘若世上果真有驺虞这种神兽,祂是否会庇护赵虞,那还得人家说了算。

不过话说回来,为了恳请恳求神兽驺虞庇护自己的小儿子赵虞,周氏这些年从未忘却供奉驺虞,尽管这尊玉石神像是摆在赵虞的屋子里,且曾经年幼的赵虞也未必将母亲的话牢记在心中,但周氏还是每日派侍女来到小儿子的屋内,在驺虞的玉石神像前供奉新鲜的瓜果、糕点作为贡品。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赵虞在那尊驺虞的神像前顿足,朝着神像拜了拜。

但很可惜,或者应该说是理所当然,那尊驺虞的玉像毫无反应。

见此,心中有那么一丝丝盼望驺虞玉像能显灵的赵虞,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嘲的笑。

“少主?”

身旁传来了静女的声音。

原来这会儿静女已经铺好了床榻,见自己的小主人站在那尊驺虞玉像前发呆,便有些担忧地开口询问:“少主,你怎么了?莫非是在担心夫人所说的神婆么?依奴看来,少主无需为此担忧,什么中邪,那只是府上下人乱嚼舌根而已……”

“唔?”

赵虞愣了愣,有些不解地问静女道:“府上……知道此事的有很多人么?”

听到这话,静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嘴,直到赵虞再次询问时,她这才带着几分气愤承认了:“是的,昨日少主从树上不慎摔下来后,就不记得曹安、张季等人,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哦。”赵虞随口应了一声,心中暗暗念叨了一句:不愧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那么会工夫,府上就传开了。

『怪不得刚才去见母亲时,我总感觉途中遇到的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后知后觉的赵虞心下顿时恍然。

可能是见赵虞不说话,静女关切地走上前来宽慰道:“少主,你莫要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少主就是少主,怎么会是邪灵?”

听到静女的话,赵虞也不知该如何回覆,只是点了点头。

『既来之则安之吧,倘若那神婆当真如传闻的那么厉害,大不了……也没什么,虽然……』

站在驺虞的神像前,赵虞暗暗想道。

他的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纠结。

当日下午,府上的仆从便从县城请来了一名神婆。

当周氏带着这名神婆来到赵虞的屋子时,赵虞偷偷打量着这名神婆。

据赵虞目测,这名神婆的年纪大概在五十岁左右,逐渐花白的头上裹着一块黑布,身穿黑色绣有莫名图案或花纹的小袄,布满皱纹的脸上,气色看起来倒是很不错,总得来说挺精神的,是一个颇有精神的老太太。

而在这名神婆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大布包,也不晓得其中装着什么东西。

起初见到这名神婆时,纵使是赵虞也没来由地一阵紧张,直到这位神婆笑眯眯地对他说了句话:“二公子莫要担忧,老妪一定会将侵入二公子体内的邪物驱逐。”

当时赵虞张了张嘴,心情就有些莫名,但不放心地的他,还是故意问了一句:“神婆,你真的可以办到么?”

“那是自然。”

那名神婆哪里晓得赵虞的心思,信誓旦旦地对周氏说道:“夫人,您可以派人去方圆几十里打听打听,我孙婆子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氏听得连连点头:“是的,妾身正是听说了神婆的名声,这才派人去请您。”

见周氏这位鲁阳乡侯夫人这般,那神婆自是非常高兴,面朝赵虞不惜暴露出她嘴里已没剩下几颗牙的事实,咧嘴笑道:“总之,二公子就放心吧。”

“……哦,那我放心了。”

看了那神婆两眼,赵虞勉强笑了笑。

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担忧与忐忑了。

感情弄了半天,这神婆纯粹就是个糊弄人的,赵虞暗自为自己此前的忐忑不安感到不值。

在接下来的半日时间里,这名神婆就带着她的两名徒弟开始了所谓的驱邪仪式。

赵虞坐在一张椅子上,起初还颇有兴趣地看着这名神婆在身边用诡异的步伐窜来窜去,时不时地嘴里还发出一些古怪的叫声,可待看得久了,赵虞也厌倦了,索性就侧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反正他配合这名神婆的行为,也仅仅只是坐在这张椅子上而已。

等他迷迷糊糊地被静女从瞌睡中推醒,正巧听到那名神婆在不远处信誓旦旦地保证,表示侵入他体内的邪灵已经被驱逐。

母亲周氏非常高兴,而不知几时出现的鲁阳乡侯赵璟,亦立刻吩咐人打赏,听得那神婆眉开眼笑。

当在场众人为此欢庆的时候,唯独赵虞暗地里撇了撇嘴。

瞎耽误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