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田绪将军一军被昆、叶两县的追兵击破,无法复战。田将军请关帅务必尽快撤退。”

十月二十一日的黄昏,继翟尚军战溃之后,田绪军战溃的噩耗亦传到了距他们几十里外的关朔耳中,让关朔感觉难以置信。

翟尚、田绪二人的军队战溃了?

那可是他麾下最完整的两个军,因没有参与昆阳之战,这两个军建制完整、士气尚可,关朔本以为这两个军最起码也能拖延几日追兵,却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天工夫,两支一万人的军队就被追兵打崩溃了。

关朔无法置信地问前来报讯的士卒:“翟尚、田绪二人是如何战败的?纵使昆阳、叶县二地倾尽其所有军队,亦不见得多过翟尚、田绪二人手下兵卒,怎会在短短一日内连续战溃?”

似关朔这种问法,一般的士卒未必能回答地上来,好在这次前来报讯的士卒,乃是田绪身边的卫士,论眼界要高过一般士卒。

他抱拳回答道:“据田将军所言,昆阳与叶县的追兵轮流采取了一种奇策。这场追击一开始,先是由叶县驱兵急行,至前方截住翟尚将军的退路,而昆阳追兵则在最后徐徐掩杀。”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关朔,低声说道:“当时田将军与翟将军相约相互掩护、相互撤退,未及时察觉处于后方的翟尚军已被追兵缠上,还未等派兵援助,翟尚军就已遭叶县、昆阳两地追兵前后夹击……”

『……』

关朔张了张嘴,总算是明白了翟尚的败因。

在一般人看来,负责断后的翟尚、田绪二人,各有一支一万人的军队,纵使昆阳、叶县两地的追兵加起来有接近两万的庞大数目,也应该不能在短时间内击溃翟尚与田绪。

但事实上,这个想法陷入了误区,就连关朔方才亦不例外。

因为这是一场追击战,运动战,并非是阵地战。

翟尚军要撤,田绪军也要撤,二人相约相互掩护撤离,这就意味着在一个时间点上,这两支军队一支在前、一支在后,彼此相隔不远,大概也就是不到十里的距离。

而这就意味着,当昆阳、叶县两军成功对翟尚军施行了‘前后夹击’的战术时,事实上双方兵力并非是两万对两万,而是两万对一万,因为田绪军在近十里外,根本来不及及时支援翟尚。

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同时遭到两股敌军的前后夹击,且对方的总人数还远远在自己之上,翟尚军岂能不败?

若考虑到‘全军撤往后方’、‘士卒普遍不敢恋战’以及天气方面的种种因素,翟尚军就更没有胜的可能了。

长长吐了口郁气,关朔颓然地问道:“那……田绪呢?”

前来报讯的士卒抱了抱拳,低声说道:“田将军不忍抛弃翟将军,在得知翟将军遭敌军夹击后,立刻下令全军原地设伏,以便接应翟将军的败兵……当时,田将军成功伏击了前来追击的昆阳卒,杀得昆阳卒溃逃,见此,田将军立刻下令与翟将军的败兵一同轻装撤退,没想到仅过一刻时,昆阳卒便再次追赶上来……”

“……”

关朔默然不语。

考虑到田绪连伏兵都用上了都没有击退昆阳、叶县二地的追兵,纵然是关朔也不好责怪田绪什么。

不得不说,田绪太高估了‘伏击’这个手段,由赵虞所统帅的昆阳追兵,岂会不知这年代的将领都喜欢在撤离时设下埋伏?

而对付这种埋伏的办法根本无需多问,问就是二次追击、多次追击,哪怕是第一次遭到了伏击,也要再次派出追兵,趁对方急着撤离挽回失利,甚至扩大战果。

在赵虞看来,这是根本无需细想的‘常识’。——虽然这个常识一般人无法理解,也来不及反应。

或许田绪已称得上是一个懂谋略的合格将领,但很可惜,单纯用埋伏这招,他是无法击退赵虞的,相反,田绪为了伏击昆阳与叶县的追兵,还失去了自己的逃跑机会,以至于最终被昆阳追兵咬住。

而一旦被咬住,就注定田绪将步上翟尚的后尘。

“……你下去吧。”

在问清楚翟尚、田绪二人战败的原因后,关朔惆怅地遣退了那名前来报讯的士卒。

好消息是,翟尚与田绪虽然接连战败,但总算是在溃败前带着一小部分士卒突围而出,虽然暂时与主师失去了联系,但考虑到昆阳、叶县两地的追兵并不会‘舍大求小’地分兵追击,必然还是会瞄准他主师,因此关朔倒也不担心翟尚、田绪二人能否甩脱追兵。

在他看来,翟尚、田绪二人终能率领为数不多的残军逃至郾城或者召陵与他汇合。

至于坏消息嘛,那就多地数不清了,比如翟尚、田绪二人战败所导致的兵力损失、军备损失,等等等等,不过眼下并非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昆阳与叶县的追兵能在一日间连续击溃翟尚、田绪二人的军队,这足以证明两县追兵的战斗力,以及迫切想要进一步削弱他义师的态度。

微吐一口气,关朔无言地看向身旁,看向江夏渠帅陈勖。

陈勖当然明白此刻的关朔心中无比尴尬,见此替关朔解围道:“此番翟、田二将战败,败因不在二将,而在于天气……若非我义师赶着撤退,翟、田二将又岂会仓促败在追兵手中?”

不得不说,陈勖这番剖析还是相当客观的,但关朔的心情却未能因此改善。

他朝面前的篝火丢了一根柴火,皱着眉头说道:“……不论日后,单说眼下的局势,翟尚、田绪战溃,我等后方已无断后之军,据前来禀告的士卒称,追兵距我等仅有七八个时辰的路程,据我估算,最迟到明日下午,周虎、杨定二人恐怕就会追上你我……假如他们下令夜间行军,这个时间还要提前。”

“他们不会下令夜间行军的。”

陈勖摇摇头说道:“昆阳、叶县的追兵为了要赶上我主师,原本就需下令急行,其士卒必然疲倦,倘若夜间得不到歇息,别说夜间不利于行军,未必能缩短两军的距离,就算被他们追上了,他们又有什么余力攻击我主师?……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周虎虽是山贼出身,但观他用兵,我不认为他不知这个道理;至于杨定,杨定乃晋国王都的权贵子弟,太师王婴之门徒,相传他自幼聪颖、博览全书,必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总之,我不认为这二人会为了‘趣利’而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关朔闻言苦笑道:“也就是说,我可以稍稍放心咯?”

陈勖当然明白这次战败让关朔承受了巨大的打击,遂斟酌着用词宽慰道:“反省之事,留待回到召陵再做也不迟,眼下当务之急是击退周虎、杨定二人的追兵。……周虎、杨定二人不顾天气恶劣,冒险追击、穷追猛打,显然是他们认为可以进一步重创我义师。不难猜测,叶县偷袭定陵的军队,很有可能已经埋伏在我军撤往召陵的必经之路上,是故周虎、杨定才穷追不舍。……我会立刻派人通知朱峁,命他不惜代价击溃前方的叶县阻兵,只要叶县阻兵被击溃,周虎、杨定意识到无法再拦截我军,他们就会撤退……”

“唔。”

关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果然,关朔作为长沙义师的渠帅,在估算敌我双方行程还是算地蛮准的。

次日,也就是十月二十二日下午未时二刻前后,赵虞、杨定二人率领的追兵果然追赶上了关朔的主师。

得知后方的敌情,关朔吸取了田绪几近全军覆没的教训,完全不考虑用伏击的办法来击退追兵,相反,他决定拖延追兵的脚步。

可如何拖延追兵的脚步呢?

答案就是绿林贼。

为了‘应急’之用,关朔一路上都不允许张泰、向虎脱离主师单独逃窜,眼下果然用到了。

他当即唤来张泰、向虎这两名绿林贼的首领,要求他们各自率领麾下的绿林贼与伪贼断后。

张泰、向虎当然不肯,毕竟这明摆着是一条死路啊。

然而在关朔一脸愠怒的威胁下,张泰、向虎二人毫无办法,毕竟绿林贼是依附义师而生存的,没有义师,他们纯粹就是流寇,甚至没有粮草的来源渠道,哪有底气拒绝关朔的要求?

当然,关朔也并非故意要张泰、向虎二人去死,他提点二人道:“据我所知,昆阳的追兵更倾向于抓捕俘虏,你二人手下尚有数千仆卒,别说数千人,就算是数千头猪,也足够昆阳人抓捕一阵子的,介时你等只需单独面对叶县的追兵即可……”

虽然这提醒并不能让张泰、向虎二人释怀,但他们终不敢违抗。

事实证明关朔的判断是正确的,尽管那数千名绿林贼与伪贼仅仅一个照面就被昆阳、叶县两地的追兵击溃,但为了抓捕这些俘虏,昆阳人还是费了一番工夫,只有叶县的军队锲而不舍地继续追击关朔的主师。

十月二十三日,王彦、魏驰在前方截断叛军的归路,而赵虞与杨定则在后方追击,叛军主师即将面对腹背受敌的境地,好在江夏义师渠帅陈勖早猜到前方会有叶县的阻兵,命麾下大将朱峁不计伤亡击破王彦、魏驰二人的堵截。

朱峁麾下尚有七八千兵卒,又有黄康、刘德二人共计数千长沙军卒相助,这小两万的军队不计伤亡展开猛攻,单凭王彦、魏驰手底下那区区三四千兵力又如何能抵挡?

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被朱峁等人击溃,只能仓皇撤离。

叶县县令杨定那‘前后夹击击溃叛军主师’的想法,终是没能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