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既破,吴房亦下,适率领的骑兵和精锐,也趁着楚大司马不备,在其行军途中伏击,楚军四万来不及展开队形就被骑兵冲散,此战大胜,楚大司马自刎于乱军之中。

之后不久,三千战斗工兵偷袭象禾关成功,墨家已经打开了从宋地到南阳的路上通途。

楚国在伏牛山之南的封君集结的万余人被适和六指合兵歼灭,至此楚国在伏牛山之南已无反抗之力。

墨家斥候已在鲁阳、牛阑等地逡巡,楚之败亡,已成定局。剩余封君蜷缩在靠近魏韩边境之地,不敢打算。

……

韩国阳翟。

本来准备效仿哭秦庭以求复国的楚国贵族,已经转变了态度,从请求复国到请求封地并入于韩。

然而韩侯至今还没有给出答复。

原本的历史上,这两年的韩国出了一件大事。

原本历史上韩国是在几年前灭亡的郑国,灭亡了郑国之后和西周国接壤,使得西周国不得不和韩国打交道。

韩国大国,西周国小国,虽有正统王族的名分,但实际上又穷又弱,结果韩国派宠臣前往西周国的时候,产生了一些矛盾,西周君很不安,怕宠臣撺掇韩国搞西周国。

西周国最擅长搞贵族宫廷政变阴谋的冯沮就出了个主意,说是韩国的国相和宠臣关系不和,韩国的国相又是韩侯的叔叔,飞扬跋扈,国中贵族多有不服,不若联络。

派出刺客刺杀韩相,然后韩相被杀,宠臣必有嫌疑,君主当然也有嫌疑,所以韩侯为了不担上弑叔之名,必会处置宠臣,韩国必然内乱。韩国一内乱,就得乱个几年,到时候西周国就安全了。

于是韩国就出了这么个事:韩国公族韩山坚和西周冯沮勾连,刺杀韩相。结果韩相“走君而抱之”。

也就是情急之下,韩相抱着韩侯当了挡箭牌,结果刺客水平极高,又有内应,弄死了韩侯又杀死了韩相。

这件事的说法极多,有说有贵族踢了韩侯一脚让韩侯装死逃过一劫最后这贵族在韩相死后终身为相的;有说是这贵族根本不是踢了韩侯一脚让他装死,而是韩侯挣扎的时候被这贵族拌了一脚,结果韩相韩侯双双身死。

到后来传到后世,等到蔡邕做琴操以及后人做《广陵散》的时候,都认为聂政刺杀的是韩侯而不只是韩相,韩国的刺杀阴谋太多于是融为了一体,难以分清。

也正是这件事,促使了韩侯后来重用申不害变法——刺客能够跑到贵族聚会上下手,任何一个君王都不可能放心。

韩国的这种情况和四面都有敌人的地理位置,使得申不害的变法重“术”而不重“法”,要求君主善于用术去约束贵族,制约贵族,集权之下善于搞阴术和特务政治。

因为贵族势力太强,根本没有办法全面变革社会,更不可能在四面皆敌的情况下搞出一批新的军功贵族,只能修修补补,最终的结果也就是遇明君则强、遇昏君则弱。

这场刺杀之后,与冯沮密谋的韩山坚拥立了韩侯之子继位,结果事情败露,冯沮接应其逃亡。

并且在韩国质问的时候,冯沮说西周小国也,收留了他十四天,就是在等你们抓他。

可等了半天也没来抓,他又说刺杀之后新的韩侯继位云云,我们以为这是大国的宫廷政变牵扯到了新的韩侯,我们也不敢招惹,又等了十四天见你们真的没来抓,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我们当然不敢招惹大国更不敢招惹新的韩侯,于是就把他放了。

这话说完,使者没有办法继续质问下去,因为使者不想知道太多,于是大家一起编了个理由免了一场外交风波。

冯沮这样的水平,基本上就是分封建制之下贵族阴谋的高手,善用刺客善用毒善用阴谋善用诡计。

然而这些贵族时代颇为高深的诡计阴谋,在大势面前并没有什么用。

历史上这些宫廷阴谋术没有挡住明令法度的商鞅之秦,没有阻挡住某个故事中的龙,此时更不可能阻挡已经开始扩张就是明搞阳谋的墨家。

倒是因为墨家的扩张,使得韩国的这一场内乱没有发生,反而暂时稳住了韩国公族和几大贵族的心思。

虽不说一致对外,可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也实在不是内乱的时候。

并不知道因为墨家的崛起而救了他一条命的韩侯,此时进退两难。

楚国败了,而且完全没有复国的可能了。

楚国封君想要依附韩国,其目的再明显没有了,要把韩国拉下水挡住墨家。

可鲁阳、象禾等地,距离韩国都城不过百余里,墨家现在气势正盛,如果韩国接受了这些楚国封君的投靠,墨家就有了对韩一战的借口。

韩国独自对抗墨家,而且都城距离前线不过百余里,阳夏攻城战的消息传来后,更是让韩侯不敢接受。

各国什么态度现在还不明确,都说要合力反墨,可是韩国也知道齐国也派出了使者有意想要趁机做掉魏国,嘴上说的和身体做的,并不是都是一致的。

如果各国不一起出兵,韩国自己出兵,败多胜少不少,就算各国出兵也会先观望一阵,等到韩国国力损失的差不多了才有可能出兵。

这极有可能。

然而,不接纳,墨家全夺楚地,边境距离韩国都城百里,等同于始终悬在头上的一口剑,指不定哪天就会落下。

若是楚国封君投靠,韩国可以多出来百里的缓冲区,若是能够通过外交手段和墨家媾和,也未必就是坏事。

各有利弊,便难取舍。

楚人使者一开始就在馆舍内等待着消息,每日在宫室之前哭泣不停,以求韩国能够施以援手。

然而等到上蔡、象禾被夺、楚大司马阵中自刎的消息传来后,楚人使者改哭泣为恳请归附。

态度一日双变,韩侯忧心忡忡。

夜里,韩侯宠臣求见,略作客套之后,宠臣道:“君上之忧,在于诸侯。诸侯之忧,在于泗上。墨家如今强势,非诸侯合力不合制,然而韩楚相接,墨家尽得楚地,韩宗危在旦夕。”

“墨家伐楚,以昔年圣恒王与适密谈为由,然而其时并无六耳,是真是假无人知晓。是故鞔之适不可信。君上须知,墨翟真君子也,禽滑厘亦为大贤,唯独鞔之适,鞔匠出身,贱人无信,不可不防。”

韩侯道:“依你之见,我该接纳那些楚地封君?”

既是说适不可信任,狼子野心,那么就不得不防。早晚要打,那么不如早打,韩侯觉得宠臣说的是这个意思。

然而宠臣却道:“君上既要接纳,也不接纳。”

“楚之封君士族,皆可接纳,要人不要地,因为即便得了土地,不能够击破鞔之适,也守不住。”

“鞔之适最善用兵,二十余年纵横中土,无人能敌。如今他在方城,此时出兵,谁人可战而胜之?”

“墨家攻楚,要地不要人。这些封君士卒,在墨家眼中皆是蠹虫,不如空出土地分与贱民,他们对于这些贵族并无兴趣。”

要人不要地的说法,让韩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他忧虑的不是要与不要,而是道:“若不要地,墨家占据鲁阳牛阑、叶、方等地,寡人都城俱在其百里之内。”

“若不得这个土地,我要那些楚人何用?若得这些土地,必要恼怒墨家。”

“昔日墨家战于邾城,便有人向寡人进言,楚必亡矣,不如趁机和墨家瓜分楚地,得百里缓冲。却有人说,唇亡齿寒,叫寡人不要瓜分楚地,一旦和墨家接壤,墨家必要摩擦生事。”

“争执不休,今日却已经无可选择。”

宠臣道:“君上,唇亡齿寒这话没错,但若不想唇亡齿寒,必要有能力抵挡墨家,不惜开战。”

“墨家战于邾城之时,秦人战魏于西河,当时势,魏为韩唇。墨家攻楚,即便知道唇亡齿寒,难道君上可以凭一国之力鏖战墨家而不败吗?”

“瓜分楚地,也要考虑墨家的态度。墨家攻楚,有他们的道义。若我们合于他们的道义,或许可行;但若不合他们的道义,依墨家之言便是不义之君狗咬狗,墨家是否与我开战也在于墨家。”

“而且这两件事如今都不能做,更不能出兵于楚。君上若此时出兵,墨家必找机会与我决战,野战无人能敌鞔之适,我军必败。”

“为今之计,只有为将来计。”

韩侯和墨家打过太多次的交到,魏韩与泗上的恩怨情仇也非是一日,他一听道这句为将来计,便苦笑道:“墨家励精图治,技术远胜他处,善于执政,富庶民众,收拢民心,又无大臣权重封君地广之弊,上下同义而一心。若让其得荆楚豫州,将来天下必是墨家的。”

“如今诸侯,唯独不可为将来计,因为时间对墨家有利。若让其整合内部,到时候诸侯哪还有什么将来?”

宠臣道:“君上以为,现在开战我们便有胜算吗?君上亦知,若想开战,必要五路齐攻,使得墨家首尾不能相顾,或可行。”

“五路齐攻,必要和诸侯会盟商讨,各自遵守盟誓,这才能使得韩国出兵不用担忧侧翼后方。”

“是故可以先退以为进,墨家征战已久,也不可能继续作战,定是希望媾和求休养生息。”

“况且,越国虽弱,却还未灭,墨家要先解决越国之事。”

“此时唯有先媾和,趁墨家攻越之时,会盟诸侯,调集粮草、准备士卒,届时五路齐攻,必可一战而灭墨。”

“我谓之将来,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一年半载。现在不宜招惹墨家,不如放弃楚地,却收拢楚人封君士卒让其退入韩地,这些封君与墨家有俘君之仇、破家之恨,将来反墨必为先锋,敢于死战。”

“但于此时,万万不可贸然出兵,更不可接纳楚国封君的土地。不然便连将来都没有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