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皇舰上,庶归田眺望着已经逐渐靠近的闽中港,身边的船长走到他身边,拍了怕他的毛呢军装道:“你看,还是军装好看吧?”

言外之意,颇有些对于他退役只能穿没有领章的军装一事有些感慨。

两个人是同窗,当年庶归田在习流水师学校学习的时候的同窗,也一起参加过齐国那次土改的辅助测量工作,算是老相识。

不过舰长的军衔要比庶归田低一级,只是中校,庶归田算是重新征召之后的特殊服役,之前用命换来的功勋和名望,是故直接给了个上校的暂时军衔。

庶归田却指了指自己的领章道:“我这个上校,其实就是个参谋。我会航海,打仗却不行,没打过仗……这一次也就是让我组织一下商船航行,打仗还得靠你们。”

这一次征调的船只不少,南海、闽郡都有将军坐镇,但是这些水师的将军们会打仗,也会组织,但是这种长距离的商船航海就不如庶归田。

墨家只有舟师水军,没有海军,因为海外没有敌人,潜在的敌人都是只能打打内河沿海水战的。

反过来也一样,庶归田之前虽然是搏命,可都是和大自然相斗,却不是与人斗。航行所到之处,主要也就是勘探下航路,寻找下地标,根本就没见过一个可以海战的敌人,倒是偶尔会在陆地上和当地的原住民发生冲突。

用他的话说,他这个水师上校,其实可以当个陆军的下校,真要是进入水师估计也就做个领航员。

之前他花了三年时间,死了几十个同袍,总算是找到了一条通往金银铜岛的航路,名声大振。

随后他又自学了天文学和更深一些的九数和几何学,学会了绘制海图地图,这几年一直在南面到处游**,身边的水手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却一直安然无恙,也堪称神迹了。

这一次刚从海上回来,就接到了重新服役征召的命令,这边正是缺人的时候,直接给了一个上校的军衔,让他做这一次商船运送物资、可能还要调运陆军的船队特殊的大领航员。

身边昔年的同窗便开玩笑道:“打仗你不行,航海我不行。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打仗,这些商船上的水手打打陆战还行,水战我还真担心。”

庶归田笑道:“你放心吧,打不起来的。越人只要不傻,肯定是把能用的水师都放在了长江上。长江一败,无险可守,陆战他们哪是我们的对手?这一路上,不会看到一艘越人的船的。”

“越人的舟师和你们一样,近海大江之中还行,远海航行……他们既不知道航线,又不会用六分仪指南针,不会遇到的。”

这番话颇有些高屋建瓴之境,倒也真的应验。

集中在闽中的船队抵达江口的“射雁搏笑城”的时候,当真是毫发无伤,一个越人都看不到。

这射雁搏笑城隶属于海阳县,源于长得非常丑的贾大夫射野鸡搏妻子一笑的典故。

此时崇明岛连影子都不曾有,要一直到唐代才会有崇明岛的第一缕沙州,后世的南通此时的射雁搏笑城也便是长江北岸最接近大海的地方。

此时这里已经是千帆百舸的景象。

因为邗沟的存在,按说墨家的陆军主力都该集中在广陵附近,但水师主力却集中在海阳江口附近,这让越人很紧张。

很明显,墨家这是打算海战击败越国水师之后,利用水师优势,直扑越国的根基吴和会稽,所以这一场水战也就成为了似乎关乎到越国生死存亡的一战。

这一战墨家的水师可谓是倾巢而出,除了留下了保证对齐优势的水军之外,所有的习流舟师全部集中到了海阳。

这是墨家占据泗上三十余年后的家底,余皇号那样的大型改良楼船十七艘,各种小型的帆桨战舰一百三十余艘,其余更小的纵火船、捕俘船等更多。

越国则有大型楼船六艘,剩余的都是小船,单从纸面和数字上看,墨家的优势极大。

主动权也掌握在墨家手中,因为越国没有布满重铜炮的港口,所以越国没办法缩在港口内避而不占。

实际上那种布满重铜炮或者重铁炮的港口,也是越国此时的财力无法支撑的。

内部吴人贵族的残余势力日大,从上一任越王就留下的“政变为君”的传统,被墨家吸了这么多年血之后残破脆弱的经济,都使得越国只能保持一支似乎可以自保的水军,陆军力量实在是拿不出台面。

越国无法避战,只能拼死一搏。

之前的几次小交火,墨家也都获胜。

墨家的舟师习流的师傅很多,很杂。

底子是当年墨子手底下的精锐备城门之士,等到长矛和火枪手成为陆军制式军制之后,这些剑盾兵基本上都去了习流舟师,接舷肉搏战这些人很擅长。

之后又融合了越国的水军、楚国的舟师、索卢参西行归来的希腊水战法等等,再配合上火炮的使用,使得墨家的水军走了一条和吴越楚都不同的路。

只不过因为内河和近海交战的缘故,帆桨战舰和楼船就是基于物质基础的自然情况的标配。

庶归田抵达海阳之后,很快就被叫到了指挥部中。

此番水战的主帅是个越地出身的墨者,名义上也曾做过庶归田的先生,庶归田这几年名声日盛,自然认识。

坐下之后,主帅便道:“这一次征召你却不能让你作战,你没什么怨言吧?”

庶归田赶忙道:“我能有什么怨言?水战我还真不会,真要让我指挥一艘船,我还怕导致船毁人亡。有时候权力固然让人喜欢,却也可能会害死自己。我虽喜欢搏命,但我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可不会为了功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元帅闻言,笑道:“有点杨朱学派的味道。不过你既然披上了军装,上面也已经下达了征召的命令,那就还是要听从指挥的。当然,也不能瞎指挥,物尽其用方可利天下嘛。子墨子言,就想筑城一样,你善于担土就去担土,善于夯土就去夯土,这是为帅之道,这点道理我这个元帅还是知道的。”

如今墨家军中元帅不多,这人当年也是对齐水战中搏出名声的人,悍不畏死的时候庶归田还是个学生,还在丈量土地呢。在这种人面前,自是收敛了许多。

本身只要收到征召,就要服从命令,当然可以不服从,只要不被抓到就行,但只要来了就得服从。

庶归田急忙问道:“不知道有什么任务?”

元帅拿出一张地图,指着会稽之东海上的一座岛屿道:“你知道此地吧?”

庶归田这几年恶补了许多知识,制图绘图的水平日增,这种图一看便知。

“这是甬东。当年勾践灭吴之后,准备让夫差迁徙到甬东,分给他百户,让他做臣。夫差拒绝,于是上吊死了的地方。”

甬东,也便是后世的舟山。

元帅道:“正是甬东。那里正对着会稽,也有一些越人在那,人数不多。主要是呢……你也知道,一旦开战,必有走私之人运送各种紧俏货物入会稽,禁绝极难。”

“二则就是控制这里,建一座堡垒,驻军若干,时不时地威胁一下会稽城。”

“你的任务,不是打仗。主要就是选择建堡垒的点,调剂一下南来北往的船只运送物资,这一次调拨的船都是商会的,你在里面能压服那些船长。陆军的事你不用管。”

“然后就是注意一下风云变换,可能陆军的人会找机会上岸袭扰,也或许会有越国仅存的船只阻拦,你就是定下时间,处理一下小规模的交战。”

“帆桨战舰多用桨手,补给消耗太大,不能常驻,所以这一次调派的船只都是帆船。还有两艘配了火炮的帆船,没有桨手,在外海海上你经验丰富,也算是跟着你学一学。”

庶归田盯着图上甬东的位置,明白自己这一次又是一个“参谋”的位置,大约也就是协调一下那个商船帆船,定出航行补给之类的事,再加上甬东基本上是个荒岛,他在荒岛上的经验丰富,所以才叫他去。

只是他觉得略微有些奇怪,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如果说墨家真的真被以诛不义的名义彻底搞掉越王,其实只要长江口水战获胜,那就等同于越国亡国了。

会稽城他也去过,吴城他也去过,根本守不住解悬军的攻击。

若是长江口一战墨家失败,那么在甬东这点兵力也难有作为,越人夺取了制海权之后可以迅速搞掉甬东,没有支援和后勤,那里就是片死地。

随后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墨家痛斥越国不义,将要诛不义,但是长江口水战结束后,未必会灭亡越国……否则的话,在甬东驻军骚扰就毫无必要。

长江口一战获胜,水师封锁长江,陆军过江,越国根本守不住,何必如此麻烦?

若是不是为了灭越,那是为了什么?总归不能花费巨大开启动员,就是为了练兵吧?

不过他也知道军中的规矩,也便没有多问,接下了命令之后,便被送去了另外的营寨之中。

他不是军事主官,也不是政治主官,这种重新征召的人也就是做个高级的参谋,该他负责的事会告诉他,他有否决权资格的事也不会落下。

待庶归田走后,舟师元帅便与身边人道:“广派斥候,密切关注楚人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