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人多了,潜规则自然也就形成了,经验自然也就多了。

在这附近因为各种理念冲突斗殴而死、或是现在还在劳改的人,少说也有个二三百人了。

这儒生从外地来,哪里知道这些经验。

一些久住在泗上和墨家相爱相杀的儒生一听这话,就知道完蛋了,尤其是身边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也是儒生身份,恶狠狠的盯着他们,那几个在泗上久住的儒生急忙道:“那不是我说的……我也觉得……不……”

憋了半天,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克己复礼这是错的吧?克己复礼这都是错的,那还当什么儒生?

情急之下,被围住的久在泗上的儒生急忙道:“他不是真正的儒生!”

“真正的儒生讲的克己复礼,是说要让王公贵族克己,他们先做到了然后大家就做到了……不是说不准你们用僭越的食物……”

旁边另一个儒生立刻大骂道:“无耻之徒!胆怯之辈!若是人可以僭越,那还复什么礼?你怕挨打,我却不怕!”

他瞪着四周环视的愤怒目光,大声道:“泗上的法令,在公场斗殴的,都要被处以劳改,马上就要收夏麦了,你们愿意去劳改那就动手,我可不怕你们!”

待台上好容易安静下来后,那个儒生已经吓坏了,只好灰溜溜的下台,在一片恨不得食其肉的目光注视下躲入了儒生群体之中。

又有一儒生上台,告子问道:“你也认为,人性本善,不善的就不是人性吗?”

“然。”

“那么,一个红色的木头的球,你能说红色就是这个红色的木头球的全部吗?”

儒生道:“然而,红色正是区分它不是个蓝球、不是个黄球的根本。”

告子问道:“所以,不按照你们儒家的仁义去做的,都不是人对吗?”

儒生道:“不是,能够做到仁义的是君子。”

告子笑道:“那就是说,仁义那是你们儒家的君子性。符合的就是君子、不符合的就不是你们认为的君子,那又怎么能够说这是人性呢?”

“这就像是,奸了**了妇女,这是**犯的性,符合这种定性的就是**犯;偷盗了别人的财物,这是偷盗犯的性,符合这种定性的就是偷盗犯。你能说这些就是人性吗?”

“好比,一只黄狗。你们儒家说,只有黄狗才是狗,这难道不是可笑的吗?白狗不是狗吗?”

“白狗黄狗都是狗,但是黄和白是狗的通有的性吗?”

“狗性,应该是所有的狗都有的,才叫狗性。白狗的白,是白狗的白狗性;黄狗的黄,是黄狗的黄狗性。但是,黄和白都不是狗性。”

儒生无奈道:“是。但是,我认为你们墨家说人性无善无恶,并且认可人的需求,那会让天下大乱。”

告子正色道:“你会辩论吗?我跟你谈什么是人性,你跟我谈天下治乱?我跟你谈天下治乱,你到时候又要和我谈人性。现在我只问你,吃饭,是不是人的天生的性?请你正面回答是或者不是。我对性的定义,是天生而有,你要在我这个范围内回答是还不是不是。用不用我把子墨子编纂的辩术的基础再给你讲一遍?”

儒生沉吟半晌道:“是,也不是。”

告子笑道:“一个东西,可以是狗,可以不是狗,但却不可能是狗又不是狗。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儒生道:“白色和红色都是色,不是白色,那么一定不是白色,但却不一定是红色,可能是黑色。人性之外,不一定就是毫无人性,而是还有别的。比如仁,不仁的不一定残暴,可能只是麻木。”

告子心说你在说什么?

自己梳理了半天,似乎明白过来,笑道:“你又在偷换概念,你把君子性偷换为了人性。红色、黑色那是君子还是小人,但是人像是一束丝,红色和黑色,那是外在的,而丝的本性只是丝。不是丝的,一定不是丝;不是红色的丝的,可能是黑色的丝。”

“我现在再问你,吃饭是不是人的性,不吃饭的人有没有?”

儒生只好道:“没有。如果性是你们定义的性,那么吃饭是人性的表现。”

“但是,这里面也分天性和人欲。吃饱了,饿不死,那是天性。想要吃的好,那就是人欲。所以,人性是吃饭以活着,而想吃好的不是人性,因而我才说吃饭是人性也不是人性。”

“你们墨家说,人对自己需求欲求的满足,就是人性,那这样就是在祸乱天下。人必须要分清楚自己的天性和自己的私欲,这样才能够使得天下大治。”

告子道:“吃饭就是私欲。因为人想要活着,所以才吃饭。想要活着,那就是欲。吃饭不是为了吃饭,吃饭不是人的本性,而是人性的外在表现。吃饭的目的,是活着,人为了自己活着的欲望而所做的各种行为,就是人性。”

“人性本身无善无恶。只有做法才有善恶,而善恶又是人定出来的。”

“所以,先有人,有人的那一刻就有人性,然后才有了天下制度,才有了善恶是非。周公制礼之前,难道没有人吗?上古时候,难道没有人吗?那时候不曾治礼,所以也就没有现在的善恶。现在你怎么能说,礼就是人性呢?是先有的人?还是先有的善恶呢?”

儒生道:“先有的善恶,然后才有的人。或者说,善恶是天命注定的,人出现的那一刻,也就有了善恶。所以礼法大于你们说的人性,至少也要等于。”

“上古时候,民众聚聚而生,茹毛饮血,同做同劳,这就是因为善先于人。而现在人们忘记了善,缺乏教化,所以人人求利。”

“如果人人求利,那么上古又怎么会有传闻中同做同劳的善政呢?”

告子道:“因为上古时候,人们不会种植、野兽遍地,人们离开了族群就无法生活。正是因为出于人性,出于人要活着、繁衍的欲望,才自化为了同做同劳的上古时代。因为那些想要出去自己生活的人,被野兽吃了、病了也没人照料,那些人都死了,所以民众出于人性自化为现在看来是大善之政的上古之时。”

他用“自化”来解释,下面一些旁听的道家学派的人纷纷点头,认为墨家的道理还是很对的。

正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如此,道家向来认为,圣人知道个屁?正因为没有圣人,所以才得以万物自化,出现了上古善政,要是那时候就有圣人,规定出现在的礼法规矩,人就要灭亡了。

许多道家学派的徒众心道:万物自化,你们墨家也是认可这个道理的。

告子又道:“如果礼是万世不易的,那么男女不亲、衣着得体这些礼,作为上古最大的规矩,上古时候的人是可以存活的吗?所以,礼不是万世不易的,而是只是符合一定时代的。”

“世间的法令、政策,是可以依靠万物自化,也是可以通过研究天志所知晓的。假如现在有一个人,知晓这样的天志,回到上古之时,一样可以达成万物自化的效果,万物自化和知晓天志之后理性说知推动演化的结果,是一样的。”

下面的道家学派的徒众纷纷笑道:“先把这些儒生辩下去,墨道之间的争论是次要的,他们这些儒生懂个屁的自化?他们以为圣人天生就有的呢,他们以为礼法是先于人的呢。”

告子心想,你当我愿意和你们辩论?主要是我是墨者,而且还是中央的委员,我说话得讲政治,我说完自化必须就得接一句理性,不只靠自化可以达成,靠理性推理一样可以,否则全都无为,农夫肯定宁可恢复封建宗法制的礼法也不愿意工商业者搞的他们生不如死。

不接上这句,又是公开场合,日后被人揪着不放,那就麻烦了。

那儒生一听告子这么说,立刻又转换了话题,大声问道:“我就问你,畜生有没有仁义吧?如果畜生没有,那么仁义是不是就是人的本性?人性本善!”

告子也大声问道:“我说了这么久,怎么你还不明白?就算你说的仁义存在,那就像是吃屎对于狗一样、游泳对于鱼一样。笼统的讲,吃屎是狗性,但是就一个吃屎不是狗的全部。鱼也一样,游泳是鱼的性之一,但只说游泳那就不一定是鱼。”

“就算你说的仁义假使存在,假使啊。那么,仁义如果是人性,是不是没有仁义的人,就不是人?正如,一个固定的点到任何一处的距离不是全部相等的,那么这个图形肯定不是圆。”

儒生道:“人都有仁义之心,只是藏在心底,你看不到,有时候也不表现出来。同情心,人人都有;羞耻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属于仁;羞耻心属于义;恭敬心属于礼;是非心属于智。这仁义礼智都不是由外在的因素加给我的,而是我本身固有的,只不过平时没有去想它因而不觉得罢了。”

“是人都有仁义之心,只不过仁义之心有时候可能不表现出来,所以你不能说他没有。那么,只要有仁义之心,那就是人。虽然这个仁义之心你看不到、有时候也不表现出来,但是肯定人人都有。”

“就像是你们墨家说的空气一样,你看不到、摸不到,但是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