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如今在西线有四万五千余人,尽皆精锐,若能有机会在济水沿岸抓住战机,劝谏平阴大夫所率领的齐国西线城邑的主力,并非不可能之事。

尤其是尚且还有半个师的骑兵,只要能够抓住战机,是可以打成一场歼灭战的。

六指的想法,相对于围攻成阳瓮中捉鳖的策略有些行险,可收益也是最大。

有菏水、济水作为补给,加上之前以利天下为名修筑的义仓,这个时间差也不是不能抓住。

适闷着头背着手在地上踱步,其余人也都是眉头紧锁,知道这件事的决定意义重大,不愿打扰适。

适想了一下,叫来一名传令兵道:“速速去一趟彭城,叫人将楚魏、中山、赵魏那边的消息,随时用快马传递过来。如有可能,希望巨子和诸悟害能够考虑,赵与中山那边的消息,先传到这里。”

众人一听,便知道适已经颇为中意于六指在济水歼灭平阴大夫率领的齐国西线主力的想法。

适停下踱步,看着众人都盯着他,有人问道:“那么,看来是要在济水寻机决战全歼平阴大夫率领的齐军?”

适笑问道:“怎么,我的想法这么容易看破?”

几人点头道:“临阵指挥,那是你所擅长的。既然询问魏楚、赵魏、中山那里的消息,那就很明显了。”

“只要魏国确定无力增兵,那么六指的计划就是可行的。”

适嗯了一声,再次踱步到地图前道:“只要魏国四面受困,成阳那边的魏韩联军根本不用在意,能不和他们交战而让他们弭兵休战,那是最好的。”

他的手指点向了成阳,挪动到大野泽,又沿着济水朝着齐国方向挪动道:“济水如今正值枯水期,河流并不是阻碍,我们行军的速度肯定是快于齐军的。”

“一百里!一百里之内,足够我们机动寻机。附近的这几座齐国城邑,城防在二十年前,算是坚固的。那时候只需要防备云梯、地穴之类的手段。”

“现在嘛,脆如草帛。”

“既确定了这样一战,那么这一战的重中之重,就是行军。我们行军的速度够快,每天能比齐国快出三里,这一战就算是先胜了三分;一日能快五里,那就是胜了一半。”

“到时候,各部要把行军当做决战那样对待。各部的墨者代表,要做驷马先锋,有些道理也要讲清楚。”

“一旦到了百里之内,就和士卒们说清楚,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走这么快。到时候就算说清楚了,就算齐国人知道了,那么他们也只能干看着被我们围住堵住。”

在场之人皆表示清楚,适又留下了几个人说了些别的。

剩余的事,就是等待。

如今大军驻扎在滕,齐国不会不知道。

滕地可以迅速支援武城,也可以转而向北直击成阳,齐国没有就位之前,自己这边不能动,只能等到齐国人全面展开之后才能行动。

齐国这一次主力在两个方向,按照推论和考察,每个方向的战兵最多也就是七八万,再多的话那就是一场后勤的灾难,齐国支撑不起来。

真要是齐国人集结主力在一处,抱团学乌龟缓缓推进,想来齐国也没有这个胆子:之前两次墨家和齐国越国的交手,已经证明过墨家有跳到外线切断后勤、攻城略地断绝补给的能力,十年前已经埋下了今日一战齐国所能选择的战略。

……

齐国,博阳邑。

从临淄集结的大军正在此地,此地地处汶水之北,距离泰山不过几十里。

当年孔子过此地,因妇人之惨而感叹苛政猛于虎也。

博阳以北三四十里的泰山,对于儒墨两家都有着重大的意义。

孔子曾登泰山,而感叹小天下;子墨子其哀禽滑厘,乃管酒块脯,寄于泰山,昧葇坐之。

如今的泰山早已经不是孔子时候可以逃避苛政的世外桃源,虽然出城仍有猛虎,可是人口渐多,这里被齐国从鲁国夺走之后,已然开始管辖治理。

齐国的政策,分为内外。

齐国的旧地,农夫只需要缴纳二十分之一的赋税,但是需要承担军役。

而齐国占据的鲁国土地,农夫需要缴纳五分之一的税,基本上不用他们承担军役,但是仍需要他们承担一定的劳役和随军出征的运输役。

此地既在汶水沿岸,又在泰山之脚,人口也算是万户大邑。

最近临淄的大军又在此集结,更让这里人潮如织。

各色的商贩往来于军队的附近,兜售货物。

齐国军中尚有军中乐园和营妓,这是当年管仲留下的,因而流莺在这里的生意不是太好做,可是诸如各色食物、饰品、布匹之类的小玩意卖的还好。

附近几个邑都要出民夫,运送粮食,满满当当,将四周城邑的府库之粮都集中在这里。

人声鼎沸,乱哄哄的。

在军队扎营附近的一处摊贩市场处,几名商贩正在叫卖一些粗陋的食物、酒水。

有些人是用泗上流传过来的双辕的马车、牛车之类。

有些人,则是用泗上那边流传过来的独轮墨车,上面承载着的,就是他们发家致富或是养家糊口的全部希望。

一辆牛车上,摆放着一些食物和酒水,老牛就在后面拴着,牛屁股的后面兜着一块脏兮兮的布,上面用来接牛粪,这些牛粪都可以卖钱,哪怕是这样一点小钱,看样子这个牛车的主人也不想浪费。

大部分的摊贩都是这个样子,偶尔会有一些兜售诸如泗上的玻璃、镜子之类昂贵器物的商贩,他们一般都是赶着马车,做生意的对象也多是一些士人或是小贵族。

这辆牛车的主人看样子是一对夫妻,女的穿着一身棉袄,棉花出现之后春日初寒,这种衣衫也早早在底层开始普及。

脸蛋被冻的红红的,唯独缺的就是那些商贩女子脸上风吹日晒的皲裂和红阳,但是脸上铺着灰尘,寻常人倒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男的粗手大脚,这倒是一副长年赶远路的样子,尤其是肩膀一边低一边高,大约是买不起牛车之前靠的是肩膀担着扁担挑着货物做货郎——自从泗上那边稀奇古怪的手工业品出现之后,货郎这样的职业便也成为了城邑的一道新风景。

几名齐人士卒走到了牛车附近,扔出来几个刀币说道:“来些地瓜酒,再来一斤花生。”

这一看就是普通的士卒,但凡士人和小贵族并不会来这种商贩面前。

商贩接过钱,女人在后面用木斗舀了一些酒,又从牛车上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罐子,从里面倒出来一些炒熟的花生,又倒了一小碟酱油,拿出来几根辣椒放在那一小碟的酱油旁边。

举手投足,做起来都像是那么回事。

待酒送过来,一个齐人士卒便拿起一根辣椒在小酱油碟中蘸了一下放在嘴里大嚼,趁着辣劲儿喝了一口酒,赞道:“好味道。”

那商贩似乎被这夸赞说的高兴,冲着女人喝道:“再给他们半勺……这天这么冷,还要出征,也不容易。”

几名齐人士卒连连道谢,喝酒那士卒便道:“是啊,都不容易。君上有命,可又有什么办法?”

那商贩递过来半勺酒,问道:“如今要去费地,只怕又有一场大战!”

那士卒嘿嘿笑道:“便有大战,也不用怕。可能要和墨家打仗,可墨家却不是别家。”

“当年我老父出征伐廪丘,战败之后头被砍了下来,被晋人筑成京观。”

“可之前我出征伐最,被墨家俘获,倒是有吃有喝。还说都是庶农,何必厮杀?被他们俘获也不会被砍头做京观,又不会被抓去做奴隶,倒也没什么。”

此时四周都是一些军中的人,这士卒也不便多说什么,便和身旁的同乡说了一些旧事,只是饮酒。

商贩只是说了那么一句,也没有多加打听些什么,不多时又有人来,便去招待。

如是约有半个月,齐国临淄方向的大军齐聚于此,便开始拔营前进。

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可以说是很慢了,因为这些商贩居然都可以跟得上,每天傍晚时候都会跟随在齐军的附近,兜售各种货物。

待到晚上,那商贩便在牛车附近,借着很幽暗的油灯书写一些文字。

“临淄方向而来的齐军齐聚,人数约在六万五到七万之间,每日行军只有二十里左右。”

“兵车、乘车和辎车共约千五。”

“有铜炮三十门。火枪手约有五千,弩手二万,武骑士千五。”

“年四月初三,过汶水阳关。”

“卒多无战心,当年伐最之战释放的那些齐人俘虏,多讲墨家非攻之义,军中颇多怨气,或有人不满出征,以为这是君王私利,自己不该为之而死。”

“士多有欲建功立业求富贵者,欲借此战而为下大夫。”

“初八,扎营于梁父北,似仍向南。”

将这些或是有意或是无意搜集到的细节书写完毕后,将这张纸藏于身上贴身藏好。